瀞灵廷西,远山家。
本该静穆的古老的建筑中,来来往往的人比起平日匆忙几分。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其中酝酿着,但这一切尚未穿透包围着建筑群的密林。
中央四十六室审判官远山助走在前往大门的路上,前呼后拥的侍从组成他庞大的仪仗。趾高气昂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可从为首之人的着装判断,他们不过是要前往官厅街的地下会议室履行作为中央四十六室的职责。
经过一处布置假山的庭院,众多黑衣人突然出现,利落地将为首的远山助按倒在地。至于其他人,并没有这样幸运的优待。
原本走在路上的一行人本就被打个措手不及,杀手们的战斗能力更在这群人之上。一时间,涌出的鲜血渗进木质地板里,留下腥咸的印记。
杀戮落幕,一具具尸体被拖走,沉默的仆人开始有序地清洗、打扫残局。而唯一幸存的远山助被五花大绑,由几个人拖拽押送。
他奋力挣扎着,却难敌几个受过真正战斗训练的黑衣人,已经被拖拽到另一条回廊上,不知要被押送到什么地方。他被堵着嘴,无法进行呼救也难以尝试交涉,正处在未尝有过的艰险境地。
不久前丧妻的远山助刚刚成为远山家唯一话事人,耀武扬威的日子还没过够,他不想从权力的宝座跌落。可是他此时除了默默祈祷根本做不到任何事。
上天似乎再一次眷顾了他,霎那间,控制着他的外力突然都消失了。
杀手们一个个倒下,跌倒在地的远山助没兴趣分辨他们是死是活,只想快一点破解自己身上被设置的缚道。至于放倒刺杀者的人,他看不见,也猜不出身份,他最多隐约察觉到有一个外露气息细微到难以分辨的人正站在他面前。
在被缚住双臂的状态远山助甚至不能保持平衡起身,至于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破解身上的缚道脱身的打算,对于他这个从未真正接受过战斗训练的人来说更像是一个美好的梦想,想真正实施难于登天。
他只能用被堵住的嘴发出呜咽的声音,吃力地传达着高昂的利诱。既然这个人愿意对他的敌人下手,或许他是愿意帮助自己的吧?
远山助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单手扼住,切实的恐惧让他失去所有判断和思考能力,连那人根本没有用力都未曾察觉——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刻,远山助的脑中一片空白。
……
远山家门口。
月余之前就为今天做好紧锣密鼓的准备、一经得到护廷十三队大部队已经前往现世的消息,就匆匆忙忙带着各种结界器械要外出执行任务的家臣突然发现远山家的结界不知被何人开启,阻断级别是他们百年来从未见过的:
不仅外面的人不能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能外出,甚至因为这次任务被授予更改结界权限的家主亲信都不能调整结界状态。
越来越多的人被堵在门口,而作为家主远山德宗亲信的远山家分家当家只觉得大事不妙,立刻带人折返回家主“养病”隐居的院落,路上还不忘确认剿灭远山助的行动是否顺利完成。
远山家是能突破千年来的桎梏更上一层楼,还是落入与那些曾经被挤兑、围剿的家族一样的境地,全系于今日一举。这一整天里,纵使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分家当家也不敢把心安稳地放在肚子里。
原本听到截杀远山助控制的中央四十六室一行人的行动无误,分家当家的心已经落回一点,可侍从急急忙忙传来的新报告几乎让他栽在平地——本该被活捉软禁的远山助没有被送到指定监牢。
莫非这个贪心不足的小小赘婿一个人真的能掀起什么风浪?
……
家主静养居所。
在那座自从家主被虚化的远山吟袭击后就封闭院门,不许随意出入的院落里,浅葱色的光芒几度闪烁,血腥和寂静就取代了恭谨的低语,那些被精挑细选绝对忠于家主而得以在这座院子服侍的侍从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全部没了生机。
吟抬手用鬼道将房间点亮,向被缚道绑在座位上的老者展示手中的东西,从远山德宗的表情里判断出他看清了“远山助”的身份后,吟终于丢下那颗被她拿了一路的头颅。
现在远山家主枝仅剩的成年人都在这死寂的屋檐下了。
吟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到被完全压制的老人面前,椅子腿踢到掉在地上的锥子,那锥子一路滚落在墙角才停下。
在刚刚堪称单方面屠戮的战斗中,吟曾经不止一次在远山德宗和他的保卫者身上看见这种曾经令她恐惧的东西,现在在她的脚边也还散落着几个这种本该出现在工具筐里的东西。在这个家里,最喜欢用这东西折腾她的人是姐姐清姬。
“你在她死前见过她了?你的掌上明珠、我的‘好姐姐’清姬。”吟落座于距离“父亲”几米远的对面,随意开口。
生死已然不被自己掌握的老者没有回答,他那只仅剩的眼睛甚至不屑于看吟,好像她是什么看见就晦气的脏东西。
吟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把锥子,缓缓用手指触及它锋利的尖端,那触感没有她想象中可怕,只是像被指甲轻轻挠过皮肤。
现在,哪怕吟身处自己曾经产生过许多对锥子恐惧回忆的远山家,她看到这种尖锐的小物件想到的也已经不再是母亲、回道、或者喜欢利用这些欺负她的清姬,而是……蓝染。他提供的脱敏训练很成功,今天也恰巧在关键时刻起到了作用。
一经联想,他不久前的背影就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真不是时候。
吟现在有许多问题需要尽快向面前这位血脉相连却血海深仇的家主大人确认,比如,她不知道远山德宗为何会出于对她明显的防范,特地在院子里准备曾经是她弱点的锥子。是否是因为她上次处理穿界门周围的陷阱已经被发现?如果他们因此预料到她可能重返远山家,他们是否也在陷阱处新增针对她的防范措施?
远山德宗不会轻易松口,但吟有难以被抗拒的信息获取手段。唯一的问题是:想要成功读取曾经被母亲的卍解折磨多年,可能已经具备一定抗性的远山德宗的记忆可能并不容易,起码不会像刚刚的远山助或者其他人,在被她杀死的瞬间完成读取。
但她多刺激对方几下,情绪不稳时事情总是会变容易些的。
“结果都一样。就算你见过她最后一面,不是也没有阻止你亲自选的好女婿趁她生产时去母留子。一把年纪了,屡屡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毫无作为,爸爸你还真是个失败的父亲。”
“住口!我不是你……”
看着面前的老人恶心到完全说不出一个简单称谓的样子,吟冷笑叹气,把锥子丢回地上。
“不管你怎样不愿接受,事实就是我这孽子与你血脉相连,是你三个孩子中仅剩的。不过没关系,无论是从封印术天赋、还是不择手段争权夺利的能力来看,我都会是最优秀的那个。这样看来,你可要好好感谢上天剩下的是我,我的父亲。”
远山德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剧烈地咳嗽着,显然被气得不轻。吟起身绕到他身后,体贴地伸手按揉他的太阳穴。这种程度的接触令双方都很不适,远山德宗试图躲闪却因缚道的存在不能成功,而吟,只觉得自己手下的触感恶心程度超过提着远山助的头。
经由肢体接触建立的记忆的读取仍有阻碍,就像前进的路上充满坑洼沙石。与此同时,许多灵压开始聚集在已经用结界隔离院落外面,吟决定加大杀伤力快点结束情报获取。
“你对你的宝贝女儿的确好得很,和对小宠物的‘宠爱’差不多。她会落入这种境地完全是由于你对她的放弃。为了让你的天才儿子成为毫无争议的继承人,你用骄纵宠溺把她养成毫无竞争力的弱者,也不教她保护自己的手段和能力,却引来外人‘保护’她……呵。”
吟曾经羡慕过清姬从来不缺真心的爱,但现在吟不羡慕了。她骤然发现其实“深爱”着清姬的父亲、兄长对清姬的“爱”都是轻松却脆弱的,就像对宠物一样,只求她沉湎在温暖的臂弯里下坠,不需要花费一点力气向上攀登。
远山清姬终生都在乘坐父兄号电梯,坐享于他们的成就向上。可一旦这两辆电梯失修损坏,清姬就没有任何继续攀登的体力,甚至她的心气也早在过于安逸的旅程中逸散了。
即便清姬不被沿途的豺狼虎豹一口吞噬,也只会顺着坡路不受控地滑落。她早已经没有力气担负自己的选择和命运。
“你宁可苦苦支撑这幅老骨头到孙辈长大也没想过扶持自己‘最爱’的女儿,甚至坐看她被野心勃勃的丈夫架空也要为了你的目的继续蛰伏放任。害死远山清姬的人是你,远山德宗。”
站在椅背之后,吟无从得知一生都在暗处谋划的老者是否隐藏好了自己的情绪。她能感觉到,原本布满阻碍的读取记忆之路因为对方起伏的情绪而变化,作为阻碍的路障几乎都因此被推倒。吟趁机以最快速度读取完所有需要的记忆。
在远山德宗能做出任何销毁行径之前,一道浅葱色的光闪过,座椅上的老者没了气息。无论他生前计划过多么缜密宏大的阴谋,现在他只是一个装着不能见光秘密的保险箱,密码早已被他生前极度怨恨却永远无法割舍联系的人所知。
而吟,最后走下台子从正面抬头看了眼那倒在“王座”上空虚干瘪的躯壳,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座腐朽的院落。
……
根据从远山德宗的记忆中获取的情报,吟锁定所有远山家秘密设置机关的地点,以最快速度逐一排除掉被用于围剿从战场归来战士的陷阱。
这一次,没有痣城能力的反噬,精通所有远山家封印术和鬼道的吟完成这些事情并未耗费很多时间精力。
但剩下的事情对于吟而言就不像拆除机关这样得心应手了。
远山德宗原本的计划是提前联合许多其他家族达成共识,在四十六室弹劾“护廷十三队办事不利,尤其山本总队长识人不清,坐视千年未有过的危机发生”。并以此为由拿到对远征归来的护廷十三队成员下手的合法合规理由。
等到大战结束,众人从穿界门回归尸魂界的第一时间,即使是最不愿服从四十六室命令的战士也由于远征鏖战疲惫虚弱,再配合上早已布置好的陷阱,就能以最大优势“捉拿”违抗命令之人,进而将护廷十三队一网打尽。
至于之后他们分而治之、消灭收编、扶持新人、收为傀儡的计划,如今已经因为吟在远山德宗的院子里杀灭所有他新扶持的新人四十六室而化为泡影。
吟不打算逐个前往与远山德宗达成合作的四十六室家族示威甚至杀人灭口。他们只需要在今天平稳过去后保持疑惑,然后彼此之间永远不知道远山德宗到底联络了哪些家族,始终因为今天的未竟之事惶恐不安就好。
轻松潜入总队长办公室,吟将整理好的报告和一部分足以取信的证据放在桌子上,并施加鬼道保护好这些东西不被毁坏或者取走。
她做出这些举动时没有隐藏灵压,留守在一番队的三席冲牙很快带人赶到,将吟团团包围。
吟举起空荡荡的双手示意,“各位请不要激动,我只是来向总队长递交报告,没有与护廷十三队为敌的意思。还请各位在总队长大人回来时上报,这是件很重要,但等他老人家看到报告时已经不紧急的事。”
一番队的成员不可能因为这种说辞放走私自闯入者,但吟完全不是他们能阻拦的对手。不过瞬息之间,刚刚还被围住的失踪在逃人员远山吟就消失不见,连离去的方式和去向都无法探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