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怀熠觉得乔惜木聪明,乔惜木却觉得钟怀熠愚蠢。
或者说很多人在她眼中都很愚蠢,钟怀熠是,乐苍苍是,张承阳是,自己的父亲也是。
一眼就能看穿的欲望和目的,很无趣啊。
不懂得隐藏自己情绪、能力、欲望的人难道不愚蠢吗?
这些都是弱点,怎么能将自己的弱点展示给别人看呢?会输的。
就像现在,乔惜木看着眼前的张承阳,看着张承阳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在一字一句地把如今的形势告诉聚拢过来的百姓,一刻钟前,陆则松告诉张承阳,自己一家家的上门去问了,只是百姓屋舍损毁众多,到现在还没清理出来,等全部算清楚了,只怕会错过春耕,就来问张承阳应该怎么办。
于是张承阳想了个办法,让陆则松将家中受损的百姓全喊过来,将自己家有多少地,需要多少种子说清楚,他们官廨这边登记造册,给百姓开凭据,让百姓拿着凭据到官廨里领种子,先让种子下了地,后面慢慢清点完后,再将多余的收回来就是了,乔惜四下看了一眼,扫过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眼神再回到张承阳情真意切的脸上,吸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站在人群中静静的听着。
等张承阳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让百姓排着队过来登记造册,乔惜木想了一下过去将张承阳拉到了一边,张承阳跟着乔惜木走到了一边没人的地方才问说:“乔娘子,怎么了?”
“张大人真的打算一点粮食都不留在手里吗?”乔惜木开门见山直接问。
张承阳不明白乔惜木为什么这么问但是还是老实回答:“自然,现在没有比春耕更要紧的事了,只有让种子尽快落了地,百姓明年才有盼头。”
乔惜木也不遮掩,直说道:“张大人刚来可能不清楚,双溪镇白溪黑水两条河,进了夏天就到了雨季,两条河进了汛期,水一涨,两边的河堤比一定遭得住,而且现在官廨账上没银子,就算用,要重修房屋加固堤坝钱肯定是不够的,到时候闹了洪涝,两边的田地保不保得住另说,等到了秋季的时候,上面的来收粮税,大人要怎么给出来?”
“粮税?”
乔惜木往正在排队领粮食的队伍看了一眼:“大人现在给出去的就是今年的粮税。”
张承阳回头看了一眼,不解道:“可是粮税给的一般不都是今年的新米吗?这些都是陈米啊。”
“为防万一。”乔惜木解释说:“往年都会提前备好,若是今年收成好,就用新米将陈米换掉,若是收成不好,刚好能补上些,所以一般这些米在州府派人来收粮税之前都是不会动的。”乔惜木看着张承阳一脸无所觉的神色,叹了一口气,索性将话直接说明了:“大人今年刚到任,若是一上任就交不上税,恐对前程有害而无益,更何况,是人就有私心,张大人今天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众人先拿到了粮食,后面不一定能把粮食还回来,张大人应该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一下的。”自己现在的境况,乔惜木还是希望张承阳能保住官职的,毕竟有他在自己能过得舒服些,在她没有找到更好的出路前,乔惜木不希望张承阳的位置有任何的隐患。
乔惜木的意思,张承阳听懂了,只是——张承阳回头看着在残檐断壁里排着队登记领粮的百姓,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一个个脸上不见喜悦,全是对未来的担忧和惶恐。
张承阳转过头笑笑说:“总不能让人饿死吧,先种下去吧。”张承阳道谢说:“乔娘子的提醒我会记着的,我会安排人关注两条河的情况的。”
乔惜木挑挑眉,显然是没想到张承阳会这样回答,但很快也就明白了,乔惜木觉得自己还是没说清楚:“可能是我没说清楚,张大人,粮税不够是要补的,到时候就是挨家挨户去拿过冬粮了,这不是更糟吗?”
张承阳双手攥紧,想到了小时候闯进自己家大肆搜刮的官差,慌了一下神,连忙问说:“那怎么办?乔娘子有什么办法吗?”
“发粮的事先缓缓吧。”乔惜木算算日子,低声道:“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什么?”张承阳没听清。
“没什么。”乔惜木笑着摇摇头说:“张大人若信我,就先缓两天吧,说不定过两天事情就有转机了。”
张承阳看看乔惜木又回头看看百姓,低头犹豫了一瞬,点头道:“好!”总归她比自己聪明,也比自己厉害,张承阳相信她。
不过张承阳既然已经给了百姓承诺,那么怎么将百姓领粮的事情往后拖延就成了个问题,最后张承阳想了个借口,说是要回去算一算粮食够不够,等盘点清楚了再让百姓上门来领取。
既然找好了借口,张承阳本来想让百姓都散了的,可是被乔惜木给拦下来了,乔惜木说:“既然开了头,就把要登记的都登记完吧,贸贸然打断,大家会多想的。”张承阳想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继续给来排队的百姓进行登记。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官差帮忙给几个识字写条子的人都点上了油灯,张承阳眼前一亮,抬头看见自己桌上的蜡烛,转过头去,看见乔惜木和陆则松桌上的都是油灯,看着昏黄的灯光拢在乔惜木周围,桌上的竹片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张承阳起身抬起自己的烛台去给乔惜木的油灯换了过来。
乔惜木感觉眼前亮了许多,抬头对上张承阳的视线对着他笑了一下,张承阳下意识的回了一个笑脸,待反应过来直接红了耳廓,也幸亏现在天色暗没人看得见,张承阳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桌前,偷瞄了一眼乔惜木眼神又飞速转回来看着眼前的油灯,低头抿嘴笑了笑,又开始继续手上的事情。
等他们忙完,已到夜深,一群人打着灯笼往官廨走,张承阳走在乔惜木身边:“乔娘子,你明日可得空?能带我去白溪黑水两条河边转转吗?我想看看你说得容易被冲塌的地方在哪里,自己好早些想想对策。”
“那明日一早我带大人去看看吧。”乔惜木说。
“好。”张承阳说:“乔娘子果然是心怀大义,你对双溪镇的事情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双溪镇毕竟是我的家乡。”乔惜木说:“我对它了解一些也是应该的,张大人心系百姓,不过是因为来的时间短,有些事情才不清楚,待张大人多待些年岁,知道的肯定比我清楚。”
“和日子长短没关系。”张承阳说:“还是乔娘子有心,才能记住这些事情。”
“那我就——”乔惜木看着张承阳笑了笑:“多谢张大人夸奖了?”
乔惜木突然看过来,张承阳顿时一愣,脚下步子都停下来,乔惜木走了几步间张承阳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挑了挑眉:“张大人这是怎么了?”戏谑道:“不想回去吗?”
“哦——哦!”张承阳这才回过神来,低着头跟上去,也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乔惜木,偷偷瞟了一眼,看见乔惜木脸上挂着笑,自己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下。
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张承阳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再乔惜木突然停下来的时候,张承阳奇怪的问说:“怎么了?乔娘子?”
乔惜木把灯笼抬到眼前,往前面一望,皱眉回答说:“起雾了。”
张承阳这时候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起起了浓雾,铺天盖地的将他们一行人罩了起来,众人顿觉不妙,身旁的官差立即拔刀,陆则松往前一伸手挥不散这些雾气,有些慌乱:“这是怎么回事?”想起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心头发慌:“不会又是什么妖怪吧?”
陆则松话音刚落,突然就传来一阵哒哒声,“哒哒,哒哒”均匀且有力,一声声落在每个人耳中,就像是踩在心上一样,每响一声,心上就紧上一瞬。
张承阳挡在乔惜木面前,乔惜木轻轻推开张承阳挡在前面的手,站出来道:“大家别慌,方公子曾说过,我们凡人身上有三把火,只要这三把火不破,妖怪只能装神弄鬼,是伤不到我们的,保持镇静就好。”
“对!”张承阳高声道:“妖怪伤不了我们,大家别害怕!”
陆则松眼神四处打量,可是还是安慰自己道:“别怕别怕。”可是还没安慰几句,就听到四面八方的传来了尖利的笑声:“嘻嘻嘻嘻嘻,你真的不怕我吗?你真的不怕我吗?”一句句质问如影随形,从耳朵漫入四肢百骸,激得人起了一圈冷汗。
避无可避的声音像是就在耳边轻喃,有些胆子小的官差终于是忍不住尖叫着乱砍一通之后尖叫着逃走了。
“回来!”乔惜木高喊一声,可惜没用,好几个人头也不回的跑开了,明显已经被吓破了胆,浓雾不散,不知前路,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眼下还按兵不动的就只有乔惜木,张承阳,陆则松和三个胆子大些的官差了,乔惜木屏气凝神,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一遍遍的在自己心里告诉自己,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它装神弄鬼,说明它伤不了自己,就是因为没办法,所以才会玩这些把戏。
先前的那些笑声和说话的声音早就在那些人跑着离开之后就消失了,四周陡然间安静下来,众人只听得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一声声鼓点一样地震动着,让人脚下止不住得发虚。
这份安静还没保持多久,突然密密麻麻得红线从天而降,穿过层层迷雾将他们几人牢牢困在红线里面,张承阳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头皮一麻跟要炸开了一样:“操魂鬼!”
“不是!”乔惜木立马大声反驳:“要是操魂鬼我们早死了,他没必要故意吓我们!”操魂鬼不怕三把火,没必要和他们周旋这么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妖怪会操魂鬼的招式,但是他一定不是。
乔惜木一番话,让本来心脏骤紧得几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可也是乔惜木的这番话,让隐在暗处的东西现了身。
只见从浓雾里走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全身上下全被黑雾笼罩,为有一双眼睛是绿色的,这个东西不辨男女,不知老少,只是一双眼睛盯着你的眼睛问说:“你真的不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