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深夜,院内掀起一道马鸣,项文序翻身下马,极速“拜见凉王!”
“哟儿,跟挺紧的啊?”三娘瞟了眼萧长柏,笑地意味深长。
萧长柏拨开三娘的手,谁也不看,说:“他什么脾性,你最明白,就不必虚与委蛇了罢!”
“此话怎讲?”项文序吟吟一笑。
“本宫如今在府中禁足,不就是得了你的道儿?”萧长柏话里话外都带刺儿,听的人不舒服。
“殿下言重了,微臣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项文序也不甘下风,回怼过去。
“是,三年前抉择如此,今日的抉择还是如此,”萧长柏抱臂而立,说:“项大人,你以为我又会放过你吗?”
“殿……”王韵。
“殿下随意!”项文序不以为意 ,他是来见凉王的,不想起争执。
萧长柏不说话。
转向楚时珍,言辞恳切:“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边陲不稳,互市摩擦日渐繁多。”“不论玄安,北顺五府,还是北凉都需要安定军心,此刻追查,若是牵扯众多,误伤了边陲,苦的就是黎明百姓,”
说话的功夫,人已尽数退下,只余项文序和楚时珍隔着小几相望。
“凉王心系百姓之痛,今夜之事已让陛下心愧,不宜多纠,唯恐伤了人心。”
楚时珍也不看,只道:“项中丞抬举了,朝堂之上,岂容莽夫拙见?”
此言已是婉拒。
项文序却早有所料,轻声:“为人君者,权柄相刺,亲者相杀,爱人相杀,这……不是我所谋求的!”
这话令人颇感意外,这小儿与楚时珍只见过一回,算上今日,是第二回。
意欲何为?
而且这般推心置腹,更教人难以信服,楚时珍皱了皱眉,沉声:“项大人今夜来此,怕不是和老夫推心置腹的罢?”“你是得了谁的授意?”
项文序并不做答。
他心知此次确实仓促了,但事发突然,也不好再做打算,只道:“陛下不喜项王,可如今,若想大周百姓安宁,项王必须要留在玄安城内,陛下眼皮子底下。”
这些,楚时珍又哪里不知道。
项文序不知在想些什么,拧眉说,“但二王已有置项王于死地的心,必定是已经没了后顾之忧……”
项文序见他已有动容,便继续:“大人可知岑州军马案?”
“略有耳闻!”楚时珍声音嘶哑。
“岑州军马,顾知昧手底下有个叫的,这人的哥哥,乃是楚世子旧部,凉王可知?”项文序如实问道。
楚时珍缄口不言,却眉头深锁。
“若此为巧合,那还有一事,不知要当何解?”他垂了垂眸子,却落在了楚时珍干裂的手上,沟壑纵深,还有着洗不净的血……
他沉声道:“鹊华楼年前走水,纵火的是个鞑子,可好端端的,用于西北边陲的火油,怎么出现在了皇城?”
“若是教人添油加醋,在有心人的嘴里,是谋逆大罪!”项文序思量片刻,继续说:“冬窗事发,饶是杀了个干净,也堵不住千万张嘴。”
楚时珍一时难辩,只说:“北凉不曾有过这些东西!”
即便如此,可实难抵悠悠众口。
“自然……”项文点点,继续道:“戚家能在玄安城混得风生水起,除了戚太后做榜,靠的是北顺五府的苏家,而经查验,这火油便是戚家的货运,若再深究,便是与苏家暗通款曲。”“这样的事儿,陛下又如何做想?”
闻言至此,楚时珍惊觉得冷汗,已不敢深想。
“可若真要争锋相对,于北凉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项文序继续说:“这些年户部亏空是有目共睹的,可到底还有太后母家,外忧内患,北凉怎么打得起这一仗,又有几分胜算?”
“他们要着柏儿,便是防着此刻!”楚时珍终于开口,却眼见着灰败下去:“有柏儿在这里,我又岂敢妄动?”“他压着的脊梁骨,要我不得生,要我不得死,我的儿也死在了黄沙里……”
楚时珍含泪闭目,他再难说出口。
半晌,楚时珍才吟吟道:“项大人深受陛下爱重,是个聪明人,可你谋求的,又是什么?”
项文序却罕见一笑:“为天下百姓?我还没有这样的打算!”“若逢抉择总想谁也不得罪,那便无可机,无可为,可人世间,哪有这般称心如意的事?”
言罢,项文序缓缓退出门去。
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萧长柏看他打马跑了,便去了楚时珍的屋内,听他说:“依舅舅来看,他也不像传闻那般狼子野心,反倒是个可以托重任的孩子。”
“从哪看出来的?”萧长柏立即反驳。
“我先前见过他一回,那时他不是这幅样子,”楚时珍不接他的话,却在仔细回想,道:“他身子不好,但不至于如此羸弱,这些你没想过吗?”
想过,但从未深想:“算计人算的,脑子不用正途上!”
楚时珍却缓缓放下手,说:“你真有如此记恨?”“三年前的作为,不正如你意,你是在怕什么?又是记恨什么?”
“……”萧长柏不以为然:“这样的人,陛下如此爱重,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是是忧心他项文序卷入社稷纷争,逐鹿天下?还是忧心他为陛下所用,沦为刍狗?
年轻人的事儿,楚时珍并不想去追问……
“说得在理,可人已经出来了,还带着都督的提司腰牌,他若真想害你,便不会冒险前来,惹人猜疑,”楚时珍停了停,继续:“这与他所求背道而驰!”“也顺了你的心意,朝中那些眼睛不长你身上,自然有你能做的事情。”
“……”
待夜深人静时,项文序疾驰回府。
项文序伏在床沿,冷汗岑岑,他盖在手上的被已被拧得皱巴,屋内灯烛昏暗,他面色发白,已然是重病之态……
——
御书房内,皇帝端坐在莹莹火光中,
“自打柏儿出府后,越发独断专横,就连昔日的礼数也尽数作废。”皇帝接过陈锦递来的茶水,缓慢道:“还闹出此等祸事,教人捏了把柄!”
“许是野惯了,”陈锦说,“陛下也不必着急。”
“……”
陈锦跪下,忙不迭扇嘴:“微臣张嘴,微臣该死!”
“罢了,当年朕选了他,是看重他舅舅凉王二十万的兵马,这些年里,他舅舅也算是尽心尽力。”皇帝顿了顿,说,“可谁承想,他这般分不清……”
“这大周里边的事儿,到底得听陛下的旨意。”陈锦说,“等过些日子,太子得了子,陛下便再无须忧愁了。”
皇帝翻手,将奏折翻了个面,轻轻扣桌,意味深长地说:“太子得子之前,万万不要闹出什么乱子。”
陈锦笑说:“御膳房好东西都往东宫送呢!”“陛下洪福,必定得偿所愿!”
——
郑渊明出宫门时,外边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下了阶,便看见虞覃巡视。
多看了两眼,却遭一记狠厉刮过来。
“公子……”小六打了个寒颤,扯了扯郑渊明的袖袍。
郑渊明不做声,却不防那禁军都统,忽然勒马掉过头,直直地对着郑渊明打马而来……
他,不躲也不让。
虞覃马到跟前,猛地擦过他。
郑渊明的袖袍被风鼓动起来,片刻后又垂了下去,溅了一身泥水点子。
马绕着郑渊明转了一转,膻腥味儿直冲鼻,他挑起郑渊明的下巴,脏的白的一眼分明,看着郑渊明拧着好看的眉头,心下畅快,问:“伏火楼与你什么干系?”
“你做什么……”郑渊明拉住了小六。
“与我没干系。”郑渊明轻声:“却是与项中丞关系大了,你不知道吗?”“你不是想帮他?”
“果真是你?”虞覃寒气森森。
郑渊明摇摇头,轻声:“不算,我跟你说过,夫子庙的长明灯生生不息,用的就是这油,你不信我,所以栽了跟头!”
虞覃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细想下来,这是有预谋的,只是郑渊明没察觉罢了:“你们今日的话,便是说给我听的,知道我会来,对与不对?”
“不错,玄安城不下十万民,怎么查?”虞覃点点头,挪笑开来:“自然是要你自投罗网了!”
郑渊明轻笑:“到底是项中丞技高一筹,说说罢,我想听怎么知道我的。”
“真想知道?”虞覃从马背上俯身来看他,顿了顿说:“他从未疑心过你,只是太凑巧了席清,”“一个娇养的读书人,怎么烧香拜佛,怎么知道长明灯油这些杂碎事?”
“读书人就不会烧香拜佛了吗?”郑渊明不明所以。
虞覃笑:“若苦求神佛有用,还考什么功名?还征什么天下?”“只是我不明白,你欲意何为?”
“玄安这么大,总要找着乐子玩。”郑渊明垂首,看着发黑发亮的浅水洼,说。
“这话,说了我不信!”虞覃一听。
郑渊明并未反驳,只惆怅道:“世人都道乱世枭雄勇,殊不知吾辈文人死谏才换得盛世安宁”
“大人不要危言耸听了,几时见过哪个拿笔杆子的能翻了天?”虞覃皱眉,读点书都像项文序这般疯魔么,想来读太多书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郑渊明目光里渗着温润的水,他轻声说:“是啊,翻不了天,”“都统爱听故事吗?”
“说说也无妨。”虞覃闲来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