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一片漫无天日的黑暗，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水浸泡着周曜的身体，没过他的头顶。氧气从胸腔一点点的流走，他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在这片漆黑的水里不断地下沉　。

海水无比冰冷，一点点剥夺走他的知觉。痛楚开始蔓延，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然而周曜很清楚，生命不会在这里终结，这里带来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永远的折磨，无论他怎么呐喊，都不会有人听到。

深深地绝望席卷着他的内心，他想自我了断，可是即便没有氧气，他的意识依然清醒着。这里仿佛一座炼狱，将他囚禁着，给予他永世不得解脱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抹亮光，周曜几乎是疯狂的朝前挣扎，在那宛如蛛丝的光里，周曜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朝他转过身子，那张脸让他僵直住了身子，无法动弹。

他看到了自己，冷漠的与他对视，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宛如镜子一般。

周曜猛地睁开了眼睛。

耳边是火车有节奏的轰隆声，他一个人坐在双人座位上，四周零散着坐着中心城的护城军。整个车厢只有他们这些人，其他的位置都是空的。

周曜晃了晃脑袋，刚才的这段梦境太过真实，他仍能感受那种绝望的窒息感。

这是他第一段记忆中的零散片段，他许久都没有梦到这段记忆了。第一段记忆和其他两段不同，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轨迹，这段记忆在周曜的脑海中非常模糊，只会偶尔想起一些片段，而这些片段无一例外都是他在水中被囚禁的画面。

周曜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每次梦见这段回忆，总会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仿佛那是真实的经历。他知道没有人能在水下活那么久，这终究只不过是梦，只是那种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活不下去的绝望，总让他感到恐惧，忍不住浑身颤栗。

车厢的门打开，马煜端着两个高级营养剂走了进来。一个护城军起身要拦住他，被另一个护城军拦住了，在中心城这个权力中心，权势代表着一切，马煜身为马良才的独子，在中心城的地位显赫，除了执政官和他父亲，还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马煜瞪了那个不懂事的人一眼，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周曜身边，他挑选了最好的营养剂，里面夹杂了真正的食材，香味四溢。周曜在逃难之后就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这营养剂自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周哥，你肯定饿了，快吃吧。”马煜把营养剂递给周曜，周曜没有推脱，拿起了勺子。

“多谢。”周曜由衷的说道。

这次进入中心城，原本周曜是要一个人走的，全城不能和外界接触。说是进城谈判，其实和押送没什么区别。周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在踏上火车的时候，他意外看到了马煜。

马煜早就已经打点好了，他秉承着蛮不讲理的精神，大有一副不让我和周哥在一起我就毁了这趟车的气势，成功唬住了那些防卫军，他们这群人也不敢惹马良才家的公子，只能和上面草草汇报了一下，放任他和周曜一起。

有了马煜陪伴，这趟旅程倒也没那么乏味了。

穿过与内城的隔离墙，火车行驶了约莫半个小时，眼下已经到了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向大地，透过窗户的玻璃，周曜看到了远处耸立的高楼群，这里的建筑风格和内外两城完全不同，周曜不禁想起了那些描述未来都市的电影，特效在影院里带给人视觉上的震撼。可眼下这股震撼却是实实在在的，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马煜告诉周曜，天启最核心的科学技术都保存在中心城里面，这里汇聚着人类文明最核心的精华，无论是科技、文化还是艺术，都是最顶尖的。街道上的建筑，风格十分的考究，装饰壁画也能看出是精品之作，每一砖一瓦都是精心设计的。街道上往来的行人，穿着服饰更是精致，妇人很多带着小巧的帽子，画着得体的妆容，男人们则服装笔挺，脚上的鞋子擦得锃亮。

这幅场景，和天佑区那副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成了鲜明的对比，周曜觉得有些恍惚，短短半日，他眼前便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眼前的祥和对他而言宛如隔世，那么陌生，让人无所适从。

“中心城的人，不担心异种吗？”周曜问道。

马煜望了一眼窗外，神色也变得凝重，他告诉周曜，中心城的地理位置特殊，有内、外城做屏障，没有异种能攻到这里来。

“天上有干涉波，是克里实验室研制出来的，异种不会靠近这里。”

周曜想到了天穹：“为什么内城和外城不安装这种干涉波设备，杜绝异种入侵？”

马煜回答道：“有资金的顾虑，这种设备是很烧钱的，比内城的天穹贵十倍左右，而且……”

马煜吞吞吐吐，神色有些尴尬。周曜很快就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天启不是不舍得钱，这只是管理的手段，人类社会从来没有平等。先进的科技资源，可以激励人们往上爬，同时也可以震慑普通民众，让他们不得不依赖天启，服从天启。

列车又约莫行驶了20分钟左右，视野突然变得很黑，像是进入了隧道，车速变得慢了下来，这隧道很长，列车时快时慢，开了将近半个小时，在一个站台前停住了。

“到了吗？”周曜问。

马煜摇摇头：“这里是地下城的交通站，我们要借用一段他们的铁路，需要通行证。”

车上的护城军明显变得紧张了，三个军阶比较高的人下了车，朝站台走去，剩下的人则围在周曜和马煜身边，手搭在武器上。从站台里走出来了一个男人，还有几个孩子，男人长着一个鹰钩鼻，身上披着长长的披风，那几个孩子和他很像，一看便知是他的孩子。

护城军的人和他说了几句什么，男人的视线朝周曜这边望了过来，他的视线很凌厉，如猎鹰一般，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他抬起手腕，那里绑定着一个装置，他在那个装置上敲了几下，出现了全息操控板，那几个高阶的护卫军输入了通行申请令，很快申请就通过了。

过程进行的很顺利，车厢内的护城军神色也舒缓了下来，周曜随意的张望着这个小小的站台，这里的装饰很简朴，几根掉了漆的柱子支撑着站台，站台的小屋看上去也有些年限了。灯光有些昏暗，周曜在站台的亭子上看到了一个铁牌子，上面写着：地下城四号站。

“大哥哥……”

正当周曜分神的望着那个铁牌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周曜低下头，在窗户边看到了一个约莫5岁的小男孩，他有着褐色的皮肤，眼眸黑亮黑亮的，闪着质朴童真的光。

“大哥哥，你喜欢游戏吗？”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举着手里的一个小小的玩具，使劲的对周曜挥手。

“喂！这里不是玩耍的地方，快走！”周曜身旁的护城军呵斥道，那小男孩吓了一跳，不过他胆子倒是很大，黑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周曜，又看了看护城军：“大哥哥是被抓走的囚犯吗？”

周曜名义上是被执政官“邀请”进城的，他本身带着谈判的任务，身份特殊，囚犯这个称呼过于直白，护城军的人也真不敢直接挑明。周曜淡淡的瞥了那护城军一眼，那人被周曜的冰冷的眼神瞪了一眼，讪讪的没再说什么。

“你在玩什么游戏？”周曜从车窗外探出头，和小男孩打了招呼，小男孩把手里的游戏装置递给了他，这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圆盘型游戏机，登录界面是一片汪洋的海水，阳光从海面渗透下，透着点点星光。

周曜点击了一下画面，这时登录界面发生了变化，海水开始旋转，出现了一个旋涡，水花飞溅，半晌后从漩涡中跃然而出一只美丽的海豚。

“哇，你的宠物是海豚，这很稀有的！”小男孩很惊喜的叫喊道。

周曜试着操作了一下，这是一个类似于电子宠物的游戏，玩家充当饲养的主人，照顾自己的小动物。周曜在游戏的说明里看到了开发人员名单，在核心开发人员的名单里，看到了Z的名字。

周曜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游戏是Z做的？”周曜急忙道，小男孩茫然的抬起头，不知道周曜为什么这么问，周曜哑然，自己也是昏了头了，竟然会和一个半大的孩子打听Z的消息。

护城军返回到了车上，列车马上驶离车站了，周曜将手里摆弄的游戏装置还给小男孩，却不料想那个孩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父亲的身边。

“喂，你的游戏机——”伴随着火车的轰隆声，周曜急忙朝那个孩子喊道。

那小男孩摇了摇头，指了指游戏机，又指了指周曜，周曜怔住，那小男孩的父亲从始至终一直盯着他，视线中带着探究，还有一抹深邃。

火车还是驶离了车站，小男孩对着周曜挥了挥手，跟着自己的父亲回了站台旁的小屋里。周曜关下车窗，手心里躺着那个小小的游戏机。

“那孩子就把自己的游戏机送给你了？”一旁的马煜也很吃惊，那几个高阶护城军上车后，查验了一下这个游戏装置，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就是个普通的游戏机。

护城军把游戏机扔还给了周曜，没有再说什么。这个游戏让周曜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还有在周宸夕留下的paradise里，那个关于小水母的游戏。

他静静地收起了游戏机，把他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和那个已经废掉的paradise一起，踏入了天启中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