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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返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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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庭芸听说谢瑧带了个朋友回来,在客房住了一晚,因为之前与她吵了一架,犹未消气,便未多管,后来才知又是那个林逢春。

不过,她没能再见到林猎户,因她次日一早就离开谢家、离开吴县了。

谢瑧送别林逢春后,将自己关在房中,过了一日,带上自己新完成的画作去谢宅主屋。张庭芸正和儿媳说话,见她来了,登时板起一张脸,刘畅妃连忙起身迎她。

她瞧瞧母亲的面色,与嫂嫂闲说几句,踅到张夫人身边,撒娇道:“娘~你怎么还生气?我都不气了~”

张夫人轻哼一声,撇过脸不看她。

谢瑧转到另一侧,摇摇母亲的胳膊:“娘~就算女儿的不是,我特地来跟你道歉。”

“呵,你还晓得。”张庭芸面色稍缓。

谢瑧展开画卷,乖巧道:“娘,这是我新画的,便当赔礼——你看好不好?”

张庭芸禁不住女儿的甜言蜜语,扫看一眼,愣了下神。

谢瑧从书院回来,也带了自己画的几幅画回来,当宝一样献给母嫂。张庭芸看过,俱是山水画作,用笔线条比从前进步不少,连带着画上题词落款的字都清秀几分,嘴上说“不过末技”,却命人仔细装裱收藏起来。

现在眼前却是幅人物图,笔触流丽圆畅,设色素雅清淡,二女行于山间,似在交谈,衣袂飘动,背后松木流水,从脸和身形很容易看出是张庭芸和刘畅妃。

“娘,我画的怎么样?”谢瑧卖乖问,“会稽山水秀美,什么时候你也和嫂嫂一起去看看。”

张庭芸半晌方道:“有长进,但你休想……”

“娘,”谢瑧打断,“从小到大,我没求过您什么,唯这一件,我知是我任性,仍想求您同意。”她说得恳切,“若我不曾迈出这一步,怎么能向王山长学画,怎么能拜萧公为师?娘,我原先只爱画山水,现在也能画人物,不是不爱山水,而是天下很大,从吴县到诸衍,我的见识已拓展数倍,知道不能固步自封。”

“曾有人问我为什么去书院吃苦。我说家中很好,但很多事物在家里永远接触不到。”她顿了顿,“娘,惯子如杀子,也许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但我总有一天要长大,不可能永远受您庇护。若不增强自身,怎么应对人生的风刀霜剑?”

张庭芸知道她在胡搅蛮缠,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放在一起。

“阿娘,若我是阿兄,你可会阻止我?”

张庭芸一怔。

“阿耶兄弟三人,大伯和三叔俱在京城做大官,娘,您虽不说,我也知道,叔叔伯伯向来看不起我们家……我听说大伯的女儿、宣华堂姊被选入东宫内学馆就学。”谢瑧声音转低,“娘,我想证明,我不比他们差。”

张庭芸神情动容,心中的一点酸涩不知怎么被女儿知晓。

她又扭着胳膊娇憨道:“再说,您与嫂嫂操持家务,一点不输男子,我也该跟上你们……我在书院还碰见女夫子,是山长的妹妹,娥君娘子,谁说女子不能去书院了?她还是师长呢。”

张庭芸不禁问:“王娥君?”

谢瑧点头:“您知道她?”

张庭芸笑笑:“年轻时在建鄣听她讲过经……她早就嫁人,没想到还会出山……”说着扯住女儿衣袖,刮了下她鼻子,“你个小滑头,哪里找出这么多歪理。”

谢瑧见撬动母亲,乘胜追击,滚到她怀中:“娘,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多些人护送就好……”

张庭芸被她说得无奈,凝眉深思片刻,叹道:“罢了,就剩下一年,别胡闹,好好学,平安回来。”

谢瑧欢呼一声,在张庭芸脸颊上轻啄一下:“您就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娘亲!”

返院日近,涧石寨中。

林逢春仔细将山寨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视察一番,与众人一同修补加固,又向杨苍虎嘱咐一番,让他好好守住寨子,最后才去见周醴。

周醴照例在收整药材,见她进来,只问:“要走了?”

林逢春点点头,又说让她一起去书院,方便治腿。她依然顽固拒绝,林逢春知说不动,便不再说了,在房中磨蹭一阵,终道:“三姑,我不能继续做涧石寨的寨主,以后……托你照应。”

周醴手一顿:“什么意思?”

“他说的没错,我能做这个寨主,多少沾了他的光,而且……我想了很久,我不能再做山匪行当。”

“因为谢瑧么?”

一下子被点破心事,林逢春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只是一部分……她不会接受一个山匪。”

周醴哂笑:“你生在山寨,长在山寨,骨子里淌的是山匪的血,这些都是改不掉的,你撇不开,不是一句‘不做山匪’就能抹除的。”

“我知道这很难,”林逢春急急道,“但如果不走出这一步,跟她怎么有可能?”

“无论你变不变,和她都没有可能。”周醴冷淡说。

林逢春沉默一会儿,道:“不试怎么知道?三姑,我已经下定决心,非走不可。”停了停,“曾经,我习惯且甘于山寨的生活,现在,我有能力选别的路,总要叫他知道,我不需要他的施舍。”

“选一条死路么?”周醴的声音冷若冰霜。

林逢春不解:“三姑,之前你总开导我,你明明懂我,为什么……”

一声长长的叹息,周醴重新打起精神:“逢春,我开导你是想让你放弃……有一个故事,说给你听吧。”

很多年前,一个医师治好了士族少女的病,得到青睐,士族想让他多照顾少女,就将他的女儿接进家门一同照料,解决衣食住行,也当是少女的玩伴。两个女孩儿年纪相仿,很快熟络,朝夕相伴,关系越来越好,又一同向医师学医,也略算作同门。她们吵吵闹闹着长大,直到一个夏夜,士族少女莫名其妙吻上小医女。

林逢春听得呆了,不禁追问:“然后呢?”

周醴笑了笑,这段从不愿意回想的过往,竟然这么多年都没忘掉。

“小医女也回应了士族少女,原来她俩之前的感情与旁人不同,互相有深深的欲望。年少不知事,只知情深意重,不愿分离。私下亲密无忌……直至一日被少女的家人撞见。”

若那一日没被发现,结局会如何?周醴曾在腿伤的日日夜夜里千百遍思考这个问题,到最后她不得不承认,无论如何,自己与芝兰都没有好结果——只要身处谢家,总会被人发现。

她忘不了那日芝兰母亲的眼神与暴怒。谢老夫人当场撞破后,强令二人分开,各自禁闭,芝兰跪着求她,她也不理,喝令僮仆将周醴乱棍打了一顿,撵进柴房。

周醴在房中呆了几日,再见到的是黑着脸的父亲,他还未说话就先给了一巴掌,直叫她眼冒金星。

“士族大怒,将二人分开,叫来医师带走他的女儿,医师羞愧难当,很快就带着女儿离开。小医女还对士族少女念念不忘,甚想知道她的消息,但她不能不顾及父亲。父女二人一路边走边行医,直到遇到一场瘟疫。那场瘟疫夺走许多人的生命,小医女劝过父亲离开,他不肯,最后染疫而死。医师临终前,叫女儿发毒誓,此生不再与那士族少女有任何联系。”

林逢春锁起眉头。

“然而,小医女没有遵守誓言,她扶棺回乡,路过士族所在之地,才知她心爱的士族娘子已嫁作人妇。也是天公弄巧,被士族娘子得知,想尽办法与她见了一面,娘子竟说自己是被父母所逼,仍怀情意,好不容易再见,要一起逃走。结果分别不久,小医女就被士族派人追赶,打断双腿。”

林逢春越听越惊,看向周醴的腿:“三姑?你……你的腿不是摔断的?”

周醴淡然点头:“先是打折双腿,接着要杀我,我拼死滚下山崖,才留下一命。”

林逢春脑子飞速地转,迟疑问:“三姑,故事里的士族少女,不会是谢……”

“逢春,”周醴迅速截断,“事别经年,士族娘子早就过上了幸福生活,不必深究。我只是想告诉你,与士族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纵使她有意,她背后的家族都不会放过你。陈郡谢氏,不可小觑,哪怕你付出再多,也不会有好结果。”

林逢春怔了半晌,抬起眉笑望道:“三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不是小医女,阿瑧也不是那个嫁人的士族娘子,我们……会有我们自己的结果。”

周醴摇摇头,悲哀道:“话已至此,你仍不信,非要碰个头破血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知那谢家娘子不会嫁人?”

“我……我信她。”林逢春蹙了蹙眉,旋即舒展开,坚定道,“为了我和她的结果,我更要离开山寨。”

周醴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甚觉头疼——初生牛犊不畏虎,不撞南墙不回头,就像当年的自己。

“三姑,寨里就拜托你了。”林逢春非常郑重地向她行了三叩跪拜大礼,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谁也劝不了谁,这是否是命中劫难?

林逢春背一个包裹、骑一匹红马疾驰下山,在盘龙岭鸣鸥径上遇到被家丁护送的谢瑧,二人厮见后,一起返回放鹤书院。

书院前的三重山门依旧高大巍峨,二人并肩而行,穿过篆体“翮成”、汉隶“轩翥”、草隶“凌霄”,站定于楷体“放鹤书院”前。

阳光普照,门楼大开,经过一个冬天的沉寂,它重新激发了活力。络绎不绝的回院人流车马间,二人对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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