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出摊，程娇娇便携了一块“本店概不赊账”的木板。
或是觉得那日的情形过于尴尬，程娇娇在摊上一连几日都没碰到煦风，朱一朱二两兄弟倒是每日照常到她这里报道。
眼看日子越来越热，程娇娇也打算换些生意做，大夏天吃碗热腾腾、连汤带水的馄饨，实在是不爽利。
这几日已经摆上了酸梅汤，跟别家的酸梅汤不同，程娇娇的方子里除了乌梅、山楂、杏干等材料外，还加了黎朦子、林檎果，入口酸爽生津，细细品味则果香四溢、回味甘甜。
上午，程娇娇将熬好的酸梅汤装进竹节筒里，吊在井里冰上，再去准备馄饨馅料。有了朱一朱二兄弟帮忙之后，程娇娇着实轻快了不少。
一上午匆匆过去，中午程娇娇做了馅饼，葱馅和肉馅两种。葱用的是刚摘下来水灵灵的小香葱，不见一点葱白，满满都是葱绿，切得细细碎碎，再拿热油泼过，什么香料都不需多放，吃的就是最原本的葱香味。
肉馅程娇娇图省事，将馄饨馅取一部分出来，掺上一点葱花就成了。
巴掌大小的馅饼，料装的鼓鼓囊囊，程娇娇觉得自己吃两个就饱了，但是考虑到朱一朱二兄弟俩……程娇娇眉头微皱，和面的时候又多舀了两碗。
锅里烧的热热的，涂上薄薄一层油，馅饼扔进去，不一会就鼓了起来，此时翻面，再烙上片刻，两面金黄的馅饼就大功告成。
程娇娇边烙边吃，招呼朱一朱二也不用拘着，趁热吃才最香。朱一看了一眼偷偷擦口水的弟弟，胸口又是一阵郁闷，他们哪敢吃啊？
昨天程娘子煮的莲藕排骨汤，程娘子自己喝了两碗，他跟弟弟吃了一锅。要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回去后被尊主问起，朱二这个死脑筋的使劲夸赞，仿佛跟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一般，还是他看尊主脸色有异，才拦住喋喋不休的朱二。
煦风心里更是憋闷，也不知自己在跟谁较劲，闻着馅饼香味，浑身跟蚂蚁啃一般的刺挠，却又硬撑着拉不下脸去蹭吃蹭喝，还在朱一朱二身上发邪火。
他堂堂妖王，何至于此？
靠隐身符咒藏匿身形的煦风此刻正大剌剌站在程娇娇家中的院子里，贪婪地吸着空气中的香气。
朱一朱二偷着瞄一眼煦风藏匿之处，煦风拿拇指使劲抚平眉间的褶皱，神识传音道：“今日之事不怪你们，日后若是程娘子留饭，你二人端回来跟我一起吃。至于理由……”煦风思索片刻，叹口气说道：“自己编一个吧。”
朱一朱二，“诺。”
朱二事后还问哥哥，为何尊主要生气，他们二人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朱一盯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强忍着心里的怒气还不得不跟他解释，是什么也没做，但什么也没做也是错！
“尊主不让咱们俩吃独食！”朱一道。
朱二饶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那尊主自己干嘛不来呢？”
这问题朱一要是能明白，这野猪族长的位置，也和该是他来坐了。
朱二却呵呵笑了起来，“哥，你说尊主要是跟程娘子断绝往来了，那我是不是能……呵呵呵。”
“闭嘴！”
……
“你们吃啊！莫要跟我客气。”程娇娇看这兄弟俩也是奇怪，平日里抢着吃，今天还谦让起来了。
“那个…程娘子，我……我刚想起来主子还安排了别的活，我就先走了。”朱一吞吞吐吐地，话也说不明白。
朱二依依不舍，看着食盒里还不够自己吃的馅饼，嘟囔了一句，“那我先吃一个……也没啥吧……”
朱一恶狠狠瞪了一眼，神识传音朱二，“闭嘴。”
程娇娇见兄弟二人间暗流涌动，也不想掺合，“那好吧，我把馅饼给你们装上，你们带回去吃。”
朱一连连道谢。
带回去的馅饼自然是便宜了煦风，煦风吃着葱馅的觉得比肉的还好吃，手里把玩白玉葫芦的动作也无意识慢了下来，一只妖怪，还是一只食荤腥的九尾狐，竟觉得葱比肉好吃，这要是让天上那群老古板知道，他堂堂妖王的面子往哪搁？
煦风慢条斯理吃完了所有馅饼，对一旁干站着的朱一问道：“现今程娘子的摊位上东西你二人学的如何？”
朱一还想细细考虑煦风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朱二已经按捺不住说道：“都会！尊主，都会！”朱一一巴掌拍上朱二的后脑勺，恨铁不成钢的心恨不得剖出来给这没脑子玩意看看。
煦风看了不少山神上供的话本，竟突发奇想，打算让程娇娇做他府上的厨娘，开个馄饨摊才能挣几个钱，还起早贪黑、辛苦得不行，还不如给他做厨娘，每月……每月十两金，他就不信程娇娇不心动。
……
程娇娇今日夜里，少有的一个人出摊，习惯了朱一朱二絮絮叨叨，此刻集市上人已经不多了，摊位也没几个，没了两个话痨，程娇娇还觉得有点冷清。
“哎，小娘子……来，来个馄饨！”面前酒醉的男子话都说不利索，一身酒气混着身上的臭油味，让程娇娇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这人说话轻薄，她都懒得搭理，但做生意本就是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没有上门赶客的道理。
程娇娇只得耐着性子问道：“客官您坐，馄饨有五文钱一个的荠菜馅大馄饨和七文钱一碗的小馄饨，您要哪个？”
“嗝”醉酒男子打了个饱嗝，饭味混着酒味熏得程娇娇几欲作呕，“小娘子看不起我，给我来上，十个，不，二十个大馄饨！”
程娇娇这种饭量不小的，五个大馄饨都能吃饱，饭量大些的男子，十二三个也是极限，这人上来要二十个，又是醉醺醺的……
“客官，大馄饨我先给您下十个，您吃不够再加，点多了是不退的。”程娇娇故意说了这么一句，还装作不经意将“本店概不赊账”木板给碰倒了再扶起来。
醉酒男子啪地一声在桌上拍了一块碎银，“看不起爷？让你下你就下，别废话。”
程娇娇无语，这群人能不能善待桌椅板凳，只能按男子要求下了二十个大馄饨，满满当当一大碗，怕男子吃着噎得慌，还送了一壶酸梅汤。
程娇娇将馄饨端上桌，“客官慢用。”
男子吃了两口馄饨，再饮一口酸梅汤，看似十分满意，程娇娇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转过头招呼其他客人，片刻过去，只听见男子大喊一声。
“好你个小娘皮！让老子吃了个这么恶心的玩意！”
程娇娇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凑上前去，男子馄饨碗里赫然漂着一只绿头大苍蝇。程娇娇心里暗道不妙，这种混饭吃的泼皮无赖赵娘子也跟自己交代过，她做生意前就有所防备，竟还是着了道。
看程娇娇没什么反应，男子竟在地上打起滚来，“哎哟！吃了这馄饨吃出个苍蝇，给人吃出病了！”
程娇娇冷眼看着男子装模作样，瞅了眼男子空空的碗，拔高了音调说道：“客官，早没有晚没有，您吃到碗底了才发现？”
男子大怒，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你什么意思！还想赖？”
程娇娇冷笑一声，眼中的讥讽之意毫无掩饰，“刚才还满地打滚呢？这会儿就生龙活虎了？”
男子被拆穿后恼羞成怒，上前推了一把程娇娇，程娇娇毫无防备，后腰撞在桌角，一阵刺痛，不用多想，明日定是青紫一片。
男子还没完没了了，“我告诉你！别想给老子赖，给我二两银子，我就不去报官，不然……我让你这馄饨摊一天都开不下去！”
程娇娇捂着后腰，强忍着疼痛，啐了一口，“呸！哪里来的泼皮，讹到你姑奶奶这儿了！真以为姑奶奶好欺负！”
程娇娇撑着桌子直起身，将手里的汤勺握得更紧了，这无赖要再敢动手，自己定要拿这勺子砸他个头破血流！
“报官？你不报官，我还要报官呢！让官老爷判判，看你这无赖有什么前科案底！”程娇娇大声怒斥，最后几个字都是吼出来的。
醉酒男子暗道不好，这次碰上个骨头硬的。
“哟！这不是王五吗？这又来吃高价饭了？哈哈哈哈”一旁路过的码头力工里竟有人认出了醉酒闹事的男子。
“你一说还真是啊！五哥，最近手头紧了？”
“哈哈哈哈，王五今天选的这家好吃！多吃点五哥。”
王五本就是码头一打零工的地痞流氓，整日里偷鸡摸狗的坏事没少干，囊中羞涩还好口腹之欲，霸王餐吃得名声已经臭了，现下不光不给钱，还指望着从店家身上捞一笔，好处全让他占了。
“放你娘的屁！快滚！”王五气急败坏地回嘴。
程娇娇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这种事情绝不能容忍，但凡开了这个口，以后生意就没法做了，想到这里，程娇娇挥着汤勺砸向王五，边打边骂：“快给姑奶奶滚！以后再来，姑奶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周边众人连声叫好，王五捂着脑袋跑进巷子深处，十分狼狈。
程娇娇看着他用过的碗筷，心里又浮起一阵恶心，当着看热闹的人的面直接砸在了地上，又引得一阵欢呼。
“小娘子好样的！”
“给他个教训！干得漂亮！”
“好个泼辣的店家，哈哈哈哈。”
隐在人群最末处的煦风看完了全程的戏，从男子闹事开始，野猫就给他传信说程娘子遇到了麻烦事，他赶到时正看到程娇娇被男子推了那一下。
煦风一时有些收不住胸腔里的戾气，连他的人……厨子都敢欺负，欺负他妖王最近不吃荤吗？看了眼忽然乌云密布的天，煦风强压着心里的怒火。
正想出手教训这无赖，却见程娇娇抡起大勺敲上了王五的脑袋，身姿之潇洒、动作之迅捷、言辞之辛辣，令人叹为观止，与煦风印象里那个柔弱、娇气的馄饨摊小老板全然不同。
看来程娇娇并不需要自己出手帮忙，煦风想了想，单手掐了个诀，一束凡人无法察觉的银光落在了逃跑的王五肩头。
煦风心想，为了自己不挨打，程娇娇当厨娘的事情还是缓缓再说。
王五跑的太着急，鞋子都掉了，躲到巷子里还不够，频频扭头看一眼身后到底有没有人跟着，看着没人才放心。
王五摸了一下头上的包，疼得他呲牙咧嘴的，真是晦气，看这小娘子好说话的样子，结果遇上个母老虎，不过那馄饨滋味可真不错，白吃了一顿也不赖，想到这里，王五满意地拍了拍肚子。
“嗡嗡嗡”
“什么声音？”王五被突然响起的怪声吓了一跳，“别给你爷爷装神弄鬼！”
“嗡嗡嗡”
……
沿着河边浆洗衣服的一排妇人，凑到一块交头接耳。
“哎，你听说了吗？澄水巷前两天那个男的！”
“我知道！听说是死了？”
“死了才好呢，没死！就是昏过去了！”
“啧啧，真是还不如死了，吃了一肚子苍蝇，这后半辈子想想都恶心。”
“你说这人怎么吃一肚子苍蝇，听说醒了之后还吐了好几天，吐出来的也都是……哎呀，恶心死了。”
“还能怎么？魔怔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