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该歇息啦。”苏麻拉姑试探着拿掉布木布泰手里的折子,催她赶紧歇下,当然这种半带着强迫的行为,也就只有她苏麻拉姑敢这样做。
布木布泰要强了一辈子,也尊贵了一辈子,她拿定的主意,就连前头的先帝皇太极,有时候也那她没办法。
可苏麻拉姑的话,布木布泰总愿意参考几分。
被抽走折子的布木布泰摘掉老花镜,无可奈何的扶着苏麻拉姑的手,坐在床榻上,由着她给自己泡脚。
“今天这又换了什么?味道这么冲啊?”布木布泰作势捂了捂鼻子,试图阻止这一股直往鼻子里钻的药味儿。
苏麻拉姑正试着水温,看着这个最尊贵的人孩儿气一样的动作,笑着回道:“是太医专门配的方子,驱寒健体的。”
“呵!好你个苏麻拉姑,居然含沙射影的,说哀家老了?”布木布泰板起脸,一只手往褥子上重重一拍,像是发了怒。
苏麻拉姑立即福了身子,求太皇太后赎罪。
布木布泰仔细打量着面前讨饶的人,像是在思考要如何惩罚,看着怪唬人的。
谁知下一秒却伸手拍了拍苏麻拉姑的肩膀,不太满意的说,“你这恳求的语气还不够急切恐慌嘛,还没有昨儿个的小福子演得好。”
人老了,这是她们主仆之间的新游戏。
苏麻拉姑拿这个调皮的太皇太后没办法,陪她闹完了,帮她拆掉发髻,为就寝做准备。
“前儿个小家伙跑出宫去了,好像还碰着了索尼家的外孙女儿。”布木布泰突然提了句,还没等苏麻拉姑回话,就又接着说,“也可怜这小子,一出生就在这紫禁城里,为着避开那天花,打小就自个儿在庄子里养着,他阿玛额娘都没怎么亲近,好不容易大了回到这紫禁城了,没过两年,居然……唉!”
说起来皇家尊贵,可就是帝王,也逃不过命。
无数人羡慕当皇帝,可是皇帝的痛苦也没几个人有机会领会得到。谁又能体会得到后世让人称颂的康熙帝心中的苦呢?
小小年纪父母就都不在跟前,皇子身份尊贵,却连个玩伴也没有。好不容易长大了些回了宫里,可没享受到几年父慈母爱,又接连丧父丧母,整个大清国又背在了他身上。
也就只有布木布泰这个祖母能体会到,敢怜悯那个可怜的小皇帝。
每到祭祀之时,玄烨眼里身上透着的伤痛,布木布泰这个祖母是能体会的到的。偏偏这孩子又懂事,从来不提,倒更教她心疼。
苏麻拉姑听着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知道那个小少年身上背负着怎样的担子,但她只是个奴婢,可是得为太皇太后的身心着想,于是苏麻拉姑紧接着又宽慰道:“先皇虽然去得早,可还有老祖宗您陪着皇上啊!您这一片慈心,比那许多百姓的父母之爱可要宽广渊博的多。奴婢瞧着,皇上平日里对老祖宗您,那是万分亲近的。”
那些个臣工,有的仗着自己个资历老,对她的小孙儿心里如何,布木布泰心里明镜儿似的。可如今没法子,她们祖孙俩老的老,小的小,那些能忍的少不得只能忍忍。
皇家面子什么的都是小,唯有这大清的江山稳了,才是大。
小心的摘了耳环,苏麻拉姑将收到盒子里的收拾放到梳妆台上去,见太皇太后还在沉思,接着继续劝道:“您这上上下下为皇上花的心思,考虑的打算,奴婢看皇上心里也是明白的。”
布木布泰点点头,收拾了心情,想到这如今的内忧外患,她又坚强了起来。这把老骨头还得争取多养些时候,至少,得帮她的乖孙儿铺铺路,让他日后走的也舒坦容易些。
苏麻拉姑利落的收拾妥当,扶着太皇太后躺下歇息了,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退到一旁守着。
宫灯氤氲,寝宫里到处都暖洋洋的。
……
一大早,方芜就被雪雁从被窝里捞起来,窗户外面的天还蒙蒙灰呢。
“这是去干嘛啊?”方芜揉了揉眼睛,拍拍脸清醒清醒,诶,雪雁这小丫头怎么都不困呢?望着忙前忙后精神头十足的雪雁,方芜实在是不理解。
雪雁扶着她下床,“姑娘你忘啦?今儿个宫里开宴啊。可得早些准备,再晚就来不及了。”一边麻溜的给方芜梳头。
宴会?
哦,是前两天赫舍里氏和外祖母说要个公主皇子选伴读的宴会啊,方芜清醒过后想起来了。
将近一个时辰过后,方芜终于明白雪雁为什么会说来不及了。因为她光是给她梳妆打扮,就花掉了半个时辰!
方芜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少女,不可否认,确实是人靠衣装,精神气都和平时不一样了,好像又换了个人似的。一弯柳叶眉,饱满的脸颊两边被打上薄薄的腮红,衬得肌肤赛雪的白。一袭湖蓝色掐丝流光锦旗装,配上金橘黄色的绒花,显得整个人都水灵了起来。
可是她还是想睡觉啊!生物钟被打乱的感觉真的要命。
等她都准备妥当,赫舍里氏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次宫宴就老祖宗和大嫂佟佳氏,以及她们母女俩一起去参加。
坐上马车,尽管方芜尽力克制了自己,但依然还是困得不行,强忍着才没打呵欠露出不雅的表情。
“囡囡可是困了,困了就在祖母怀里靠一会罢。”老夫人瞅着乖孙女像个喝醉了的小麻雀似的,觉着好笑又有些心疼,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方芜想拒绝来着,奈何实在有些扛不住,就顺势靠着了。
一股令人心安的檀香包围着她,让方芜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她和奶奶生活,奶奶也喜欢这么搂着她,方芜安心的闭着眼睛。
“额娘你也太惯着玉儿了。”赫舍里氏嘴上不赞同,但目光里却也是宠溺,看来也只是耍耍嘴皮子,自己还不是女儿奴一个?老夫人也懒得和她争辩,免得吵醒了玉儿。
晃晃悠悠的到了宫门外,天才刚刚亮堂起来,已经有几辆马车停在这里了。
方芜感觉到马车停了,就立即清醒过来,由着赫舍里氏给她理了理头发衣服就下了车。
正巧碰上了荣国府的王夫人,也带了自家的两个女孩来参加宴会,远远的瞧见了,王夫人过来给老夫人见了礼。
“妹妹好。”宝钗和探春一前一后,分别和方芜打了招呼。
方芜回了礼,众人寒暄几句,一起进了宫。
黛玉也会来参加这次宴会,宝钗是没想到的,毕竟她只是赫舍里家的外孙女。但又一想,赫舍里家也就一个外孙女是女儿,便又明白了,
宝钗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黛玉,浑身上下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款式,这一身行头她一打眼就知道价值不菲,不是说赫舍里家最是节俭吗?
方芜也不会读心术,当然看不透宝钗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她好像有些眼熟?
可惜她脸盲,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哪里见过。直到一阵风迎面吹过来,带着一股桂花香,方芜才想起来,这个小姐姐原是在锦禾铺见过的。
不过就算想起来了,方芜也没有上前主动亲近的意思。
很快方芜的注意力就被这古朴庄重又大气的建筑群给吸引了,蜿蜒的朱红色宫墙,带着一股庄严厚重的气息朝方芜迎面而来,那些宫女太监们行走都是悄无声息的,比电视剧里演得更真实。
以前她也来过故宫,但那是在人群里下饺子,现在可不一样,因为身临其境,她有了一种真实的参与感。
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白说的,过了五六道宫门,方芜感觉自己的脚底要磨出泡来了,一行人才到太皇太后住的慈宁宫。
慈宁宫门口也聚了不少人了,等人到齐后才由一位品级高些的姑姑引着,一起进了内殿。一堆贵妇和小姐姐小哥哥们行了礼之后,各自落座。
除了太皇太后在,还有几位太妃和公主皇子们也坐在上位。
方芜个子小也没敢抬头,自然也没看见太皇太后长啥样。太皇太后的声音听着挺和蔼的,还中气十足,想来是个豪放的。
她们一行人虽然坐在靠前的位置,但方芜跟在赫舍里氏身后,乖巧又低调,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低头坐在赫舍里氏和老夫人中间靠后方的方芜,基本上就负责吃吃吃。
皇子公主们选伴读,当然是要挑合自己眼缘的,于是就有一个展示才艺的环节。接着方芜就看见那些漂亮小妹妹们,又是跳舞又是唱歌。男孩们没办法唱歌跳舞,就背背书展示展示拳脚。
不论出不出彩,坐在上面的太妃们都会夸两句,赏赐些东西。
简直就像是参加了个联欢晚会,氛围挺活跃的,方芜渐渐放松了下来。
但是估计是吃饱了撑的,方芜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偷偷抬头看了眼此时就坐在她上面的孝庄太后,这可是历史书上的女子之一啊,到底长的是书上那个样子吗?
天地良心,方芜敢发誓,她就抬头瞅了一眼,就一眼!
然后——
她就被点名了。
因为赫舍里氏一家进京不久,还低调不怎么交际,所以坐在席面上的贵妇们,都没见过方芜。
看见尊贵的太皇太后笑着朝方芜招手,她们都惊讶,赫舍里家哪里多了个这么秀美的小女娃?
虽然很吃惊,不过也还好,伴读能选好几个,而且也不是所有夫人都想让自己孩子被选上的,因此倒不至于让这些贵妇们眼红到失了体面的地步。
方芜心中暗道了一声某种植物,脸上却带着礼貌的微笑站起来,在老夫人和赫舍里氏的双重鼓励下,走到布木布泰的跟前。
行走中的方芜能感觉到,如果眼神能变成一把刀,此刻她肯定已经千疮百孔了。
布木布泰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看着这缓缓走上来的女孩儿。
像。
怎么会有人这么像?!
侍奉在布木布泰身后的苏麻拉姑,不经意间抬头瞥了眼前这个女孩一眼,心里也惊讶不已,难怪太皇太后会这么激动了,别的人猜不透布木布泰的心思,苏麻拉姑当然知道她此时的心情。
只是这些心理活动方芜是不知道的,她忐忑地走到布木布泰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好孩子,快起来。”布木布泰已经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激动,只是看着眼前的方芜,忍不住想透过她找到些那个人的影子。
方芜被一只虽然有些皱巴,但皮肤白皙,还戴着镂空镶宝石金指套的手给扶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跟做梦似的,方芜被这个历史书上的人物来了个摸头杀,然后还送了个礼物给她。布木布泰亲手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串玉坠,郑重地放到了方芜的手心里。
玉坠看着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一根普通的红绳系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佩,方芜手里握着玉佩,又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飘忽的心情还没缓过来。
不过是个外孙女,有这么稀罕吗?宝钗桌子下的手紧紧捏住了帕子,心里的真实情绪险些没控制住。
也不怪一向淡淡的宝钗都坐不住,这席面上的贵妇们都牙酸了。
要是说选个伴读倒也没什么,但那块玉佩,那可是太皇太后最宝贝的玉佩!
还得了以后常来慈宁宫的懿旨……
这意味着什么?那些夫人们心里都在暗自猜测。
最后伴读也选了出来,方芜倒是意料之中的没选上。别人都准备了才艺什么的,她就带了一张嘴,选的上她才怀疑呢。
这个结果也让那些贵妇们松了口气,或许,太皇太后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并没有什么深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