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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地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诶?是谁?不认识的人,为什么?她干了什么?
扬起的手似乎还想挥下,下一秒,清水准确捕获陌生女生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上臂,纹丝不动。
经理学姐没有出声,强硬的姿态气势凌厉,谷地猛地从断片中回神,仓皇地转向浅野实,一抹橘色闪入,挡住她的视野。
女生进来时队员们正在场上热身,背对这边的泽村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日向风一般冲了过去:“浅野同学!”
巴掌声清脆,再怎么后知后觉的人也该意识到现状,西谷压低声音“哈?”了一句,田中撩起袖子:“敢找我们(排球部)麻烦——”
木下和成田一人一个拽住燃烧起来的同级生,缘下拦在他们身前:“冷静点,你们两个别添乱。”
说是这么说,他的语气十分僵硬,平静中隐含克制。
“浅野同学!你有受伤吗?”
日向的注意力一分一秒也没有分给动手的女生,因浅野实红肿起来的侧脸焦急拧眉,抬手想触碰,又急忙止住,改变方向落到浅野实的胳膊上。
“要去医务室吗?”影山跑过来没有发出半点动静,骤然站在他们身后询问,谷地惊得一个战栗。
“医、要、不、”她结结巴巴。
运动部的男生总是很高的,谷地时常因身处巨人的丛林而胆怯,但和乌野排球部的大家熟悉起来后,她还是第一次从不悦的影山身上感受到杀气般的寒冷。
这股敌意不是针对她,谷地脑中各种混乱思绪沸腾,山口的声音帮她抓住方向。
“谷地同学,急救箱。”他将铁皮小箱递过来,月岛的高个子在蹲下来翻找药品的几人身上投下存在感极强的阴影。
浅野实仍然没有半分动作。
月岛扫过她的脸,凉凉道:“看起来没到脑震荡的程度,谷地同学,不需要AED。”
脑中幻想出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爆鸣,谷地手足无措地“呜呜”啜泣。
一年级生们或站或蹲,无意识地竖起一道人墙,将被他们无视的女生和浅野实分开。
泽村站到女生面前,原本严肃的责备因对方泪花狼藉的脸噎住,菅原及时代替他开口:“同学,不管发生过什么,都不是你动手伤害我们的人的理由。”
副队长的手贴在泽村肩胛骨上,捏了捏,提醒自家队长不能因女生在哭就退让。
东峰的神情又后怕又为难,清水见男生们到位,才松开制住女生的手。
“这是她自找的!”女生泪水决堤,嘶哑的怒斥发着狠,“明明是杀——”
“发什么疯白痴!”
残酷的指控被另一道女声打断,像是重复画面般,体育馆门口再次闯进来一个女生,绕过学生会成员迷茫的阻拦,一巴掌捂住打人女生的嘴。
两人扭打般挣扎了几下,以第二个女生用擒拿技将第一个女生彻底架住为结局。
第二个女生,小松和乃,将渥美优的上身完全压下去,变成被逼迫的鞠躬:“我都说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借物竞走时被浅野实死缠烂打折磨得没办法,换上加长过膝的水手裙,小松一身典型不良少女打扮,望向泽村等人的眼神更是带着大姐头的魄力。
“抱歉,我没拦住这家伙。”她扬起下巴,想和浅野实说什么,终归没能对上视线。
“我会让她道歉的,打断你们训练,非常对不起。”
小松深深低下头,扯着人离开,被扯住的渥美狠狠瞪向这边,哭得通红的鼻子抽动。
隔出很远,仿佛还能听到她喉咙里压抑而出的哭声。
状况外的乌养教练走进体育馆,纳闷擦身而过的两个女生怎么回事,看到气氛紧张的队员们,更加困惑:“怎么了?老师不是说训练吗?”
训练,这个词终于让浅野实有所反应。
她捂住刺痛的脸,摆手拒绝谷地的药膏,嘴角扯起,一个半笑不笑的弧度:“嗯……训练吧。”
那是谷地听到的浅野实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浅野实没有来上学。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浅野实的座位空置着。
“浅野流感了?请这么久假。”吉野趴在课桌上。
久久没有回答,吉野侧头看去,谷地呆呆地盯着前方,听到她“喂”了一声,才梦中惊醒般肩膀一缩:“什么?流感?”
她想起吉野问的是什么,含糊道:“可能是吧……”
“上课没来,排球部肯定也没去?”吉野一边说一边打量谷地的神情,“排球部不是马上要比赛了吗,那个什么代表决定赛。”
谷地小幅度地点头,吉野托腮:“这个关键节点,最喜欢的排球都不管了,这可不像浅野的风格。”
“难道病得很重?”
她故意用揶揄的音调调侃,往常谷地会无奈又好笑地让她别这样嘴不饶人,但这次制止声没有响起。
谷地迷茫地看向浅野实的座位。
为什么不来上课?为什么不来排球部?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请假的理由?
“杀人犯”,她想起那个指控,胃部恐惧般痉挛,想要呕吐。
绝对不是、当然不是、不可能是。
——可是阿实退缩了。
这样的念头冒上来,挥之不去,谷地收回视线,心底的杂念控制不住地窃窃私语。
对和排球无关的事情全部无所谓、总是坚定地望着前方目标、强大到偶尔有些遥远的浅野实,在临近代表决定赛的时候选择了逃避。
谷地不想把这种感情形容成责怪,可她确实怨怼,既对一声不吭消失的浅野实,也对没有采取行动的自己。
“唉……”吉野长长地叹气,相机出现在她手中,“她再不回来,我的报道都发表不了。”
谷地终于递了个不解的眼神过来,吉野喜笑颜开,把学园祭拍到的照片给她看:“《一触即发!乌野表头目和里头目的世纪大战》,这个标题怎么样?”
照片上是浅野实和小松在文学部门口拉扯较劲,数码相机清晰地记录两人狰狞的表情,几乎能脑补出对骂的台词。
谷地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哀怨不已:“饶了我吧……”
“是啊,”吉野煞有介事,“社长说当事人看不到的报道写了也没意思,错过这期的学园祭专题,我精心准备的报道就要永不见天日了。”
她浮夸地对天做法:“浅野,快点回来吧,为了我,也为了排球部!”
怀有这种心情的不止吉野一人,日向在门口探头探脑:“谷地同学!”
他对显然一天都没有人坐的浅野实的座位噘了噘嘴,双手一拍谷地的桌子:“我们去找浅野同学吧。”
“……去哪里找?”谷地胆怯地压低声音。
“浅野同学不是就住在谷地同学隔壁吗?我们部活结束后去找她吧。”
日向的提议大大咧咧,影山的神色表达出同一个意思。
直白又简单,被月岛戏称为单细胞的脑回路,谷地不知多少次和浅野实对视,为男生们横冲直撞的行为发笑。
但此刻,谷地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怒火涌上心头。
她拔高声调,在其他人听来仍旧是细若蚊吟:“阿实不在家!”
“我找过了,我每天都有敲门,上学的时候敲放学回去也敲,没人在家!”
下意识吼完才察觉失态,谷地鼻子一酸,仓促起身,日向却没给她后悔的时间:“我打了电话。”
平日总带着笑容的脸收敛表情,声音是陈述现状的平稳,没有往常情绪昂扬的起伏。
“我给浅野同学发了好多邮件,每天都有打电话,但是都没有回。”
他扭头问:“影山,浅野同学有回你的消息吗?”
“没有。”影山说。
“如果对方不是浅野同学,我都要以为我被拉黑了。”日向双手叉腰,一副“真拿浅野同学没办法”的大人模样。
“所以我们去找浅野同学,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训练!”他握紧拳头,眸光坚定。
“白痴,谷地同学说浅野不在家。”影山泼他凉水。
日向像是被踩到尾巴般“呃”了一声,那种沉稳的气质褪去,变回谷地熟悉的一惊一乍:“那、浅野同学总有地方去吧,又不可能从地球上消失!”
怪人速攻搭档果不其然吵了起来,谷地无心应付。
日光直射,她被过于耀眼的太阳灼伤了。
和想到什么就立刻行动的日向比起来,百般犹豫的自己,如同阴暗地躲在夹缝里苟延残喘的卑劣蠕虫。
呜,一到这种时候想象力就特别充分。
谷地抛下一句“对不起我先走了部活见”,悲愤又羞愧地往门外跑。
“谷地同学?”刚来到5班教室门前的山口差点和谷地撞上,后者更加狼狈了,点头哈腰语速飞快地说了什么。
稀里糊涂的山口试图叫住谷地,但女生逃窜得过快,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幼驯染,又看从门内追出来的两人:“谷地同学怎么了?”
月岛事不关己地耸肩,日向冥思苦想,恍然大悟:“谷地同学要我们快点去部活。”
他对自己出色地解读出谷地的潜台词十分满意:“要是不专心训练,浅野同学回来看到我们没有进步,肯定会生气。”
“不能原地踏步。”影山使用了个成语。
是这个意思吗?山口震惊。
大概不是这个意思。月岛懒得纠正。
没有经理在的男生们心思各异,实在说不上团结,结果倒是好的。
泽村见他们一如往常,甚至更加有干劲,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不过,“还是希望浅野早点回来。”
东峰在一旁不住点头,田中含泪咬手帕:“浅野不在,洁子小姐的笑容都少了。”
浅野实会回来,二三年级生们对此不抱怀疑,只有菅原察觉到细微的暗流涌动。
他将目光从眉目间带着愁绪的谷地身上收回,回想起从武田老师那里得到的消息:“浅野好像请了一个月病假。”
“一个月!”泽村大惊,赶在其他人听见前放低音量,“怎么会那么久?”
东峰脸色惨白:“重病吗,要做手术吗?要住院吗?”浅野,一定要平安啊。
菅原:“一个月是我瞎猜的。”
坏笑的神情让另两人一阵不满,菅原熟练地打哈哈。
他实际上听到的说法,是浅野实的监护人想办理休学,教导主任好一通劝说:“浅野同学这么优秀,少听几节课也不会落下进度,请多久假都没问题!”
浅野是入学第一啊……菅原回味过来。
公立学校难得一见的高偏差值,教导主任不想放弃情有可原。
他再次扫过大喊着要球的日向,和边上低头记录的谷地,为自己的杞人忧天自嘲一笑。
“没问题,浅野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错过春高。”他对队友们说,“清水还等着她回来坐经理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