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人一句喜欢给小袁捕快羞得当场就遁走了,连衙门的晚饭都忘了蹭。
他本就是个面皮子薄的,一下给干得差点脑袋冒烟。
以至于第二日袁满骑在马上出外勤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大家都把他当小孩儿哄来骗去逗一逗。
晨风微凉,早晨的日光隐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碧蓝的天空中飘着厚厚的白云。
平坦的官道上三三两两走着挑着担子赶早市的百姓,驴车牛车不时慢慢路过,偶尔能听到行人的说话声。
袁满吸了一口晨间的新鲜空气,扶了扶头顶戴着的凉帽。
“南哥,柳泉镇是往这边走吗?”
今天和袁满一起出外勤的赵南骑在马上瞅了眼方向,点了点头:“是这边没错,过去得一个多时辰。”
他们今日要去的柳泉镇地处平川县西边,地方比较偏,常年有洪涝。朝廷为了改善这方面这几年都在柳泉镇附近修河道。因此平川和附近几个县的犯人只要是服劳役的基本都被送到了柳泉镇边上的牢狱里。
周长兴的小舅子名叫曹文峰,也被分在了柳泉镇修河道。
袁满和赵南一早拿了孟九安准备好的协查函就出发了,这会儿已经在官道上走出了老远。
出来的早,加上今日是个多云的天气,马儿跑在路上倒是不热。
两个人顺着官道一路骑行,差不多巳时就到了柳泉镇。
柳泉镇位置偏,地方也小,横竖拢共四条街。关押犯人的牢狱建在镇外十里地的一个小山坳上,四方格局,外围是高耸的围墙,上头有看守的狱卒来回走动。
袁满两人到了门口跳下马,赵南拿着协查函上前。看门的狱卒很上道,一看是盖了官印的协查函,立刻就进去禀告了管理牢狱的司狱,没一会儿就又出来领着两人进了里头。
这处的司狱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生得黑峻峻的,人倒是十分和善,一见到袁满和赵南就笑得满脸褶子,和气的和两人互相见礼。
“某名王平,两位同僚快请坐吧。”
王平招了招手,叫刚才带两人进来的狱卒下去提了一壶清茶回来。
“咱们这牢狱也没什么好茶可以招待,这壶里是泡了放凉的清茶,两位同僚若不嫌弃就喝点解解渴。”
“多谢王司狱。”袁满客气的道谢,伸手给自己和赵南各倒了一杯茶。
三个人喝着茶寒暄了一会儿便进入了正题。
赵南率先开口道:“我们这次过来,是想见见六年多前从我们平川那头送到这边服刑的一个犯人,姓曹,叫做曹文峰。是个犯了掳掠劫杀罪的从犯,今年应该二十七,判的是十二年的劳役。”
“六年前?”王平侧目,有些好奇道:“怎么隔了这么久还有事找他?”
“我们那头最近有桩案子,涉及到了他当年犯的事。我们大人现下怀疑这人当年没吐干净,特地叫我们过来再盘问一二。”
赵南说得实事求是,王平听着有点诧异:“还有这事,那倒确实该再问问。”
“你们还记得他当年是什么时候转送到我们这边的吗?我好方便叫底下的牢头去查查他现下的情况。”
袁满闻言从怀里摸出早上出发前主簿孙文辅给他们梳理好的相关记载看了看,回道:“承明六年四月十九转送的。当时接手的狱卒叫做李霖海。”
“哟,是老李头接收的啊。时间这么清楚查起来不费劲,你们稍等,我这就叫人去给你们查查。”
王平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他领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狱卒回来了。
“这是周远,周牢头。曹文蜂现下就归他管。”
“周牢头。”袁满和赵南站了起来,又是客气的一番见礼。
王平事忙,给两人引荐完人就把他们托给了周远,自己出去办事了。
两边都是性子直率好讲话的人,略略往来了几句就坐下讲起了正事。
周远长得比较魁梧,声音也粗犷:“两位同僚要见他怕是得等上一会儿,我已经叫人去带他回来了。这个点他们这些犯人都在河堤那头做工,一来一去得花上一会儿时间。”
赵南缓声道:“无妨,我们等着就是了。”
暂时还需等待,袁满想了想问道:“对了,周牢头。曹文峰这几年在你们这头服刑表现怎么样?”
周远斟酌着回道:“这小子啊,还行吧。他过来之后挺安分的,倒也没闹出过什么事。每日就按时按点出去干活。”
“活干得仔细,就是胆子小,有点儿怂。”
周远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给袁满他们解释了几句:“会送到我们这头来服劳役的,少说也是一年起步的刑期,自然是不可能给他们一人一间牢房的待遇。”
“这小子来的时候运气不大好,给分到了一个地头蛇的屋里,把他吓得不行。幸好他有个好姐姐,常来看他,还特地拿了钱过来叫我们给行个方便换了牢房。他现在住的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两人间。”
姐姐?
袁满眸中闪过一丝灵光。曹文峰的姐姐不就是周长兴的媳妇儿嘛。
他歪了歪头问道:“周牢头,他姐姐经常来看他吗?”
周远点了点头:“嗯。常来。这个曹文峰的姐姐很疼他,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给他送点饭菜啊送点衣服什么的。他姐是个寡妇吧,好像一个人住在柳泉镇里,估计就是为了方便照顾和过来看望他。”
“我记得有一次吧,我还听到他姐说等他出狱了他俩就换个地方住,说柳泉镇这头穷乡僻壤的什么都没有,想买点好点的衣服首饰也找不到店儿。也不知道一个寡妇穿金戴银给谁看。”
“穿金戴银?”袁满摸了摸下巴,“周牢头,他姐姐穿的很富贵吗?”
“那倒是没有。”周远摆了摆手,“就是每次过来我瞧着他姐都穿的干净整齐,衣服也新,头上还会簪个银簪子什么的,花样还换着戴呢。”
“你别看就这种打扮,在柳泉镇这地方已经算得上有钱人家了。”
袁满看向赵南。
赵南今天既然是陪着一起来出外勤的,自然也知道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查一笔所谓的‘财’。
于是也开口问了一句:“周牢头,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们一般收多少好处费才给人换最好的牢房?”
大家都是同僚,这种狱卒私底下收点好处费给人点方便的事情只要不触及底线,上头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周远也不瞒着他俩,伸手比了个二,又比了个十。
然后说了两个字:“一年。”
二十两一年。
袁满咋舌,这比他一年的俸禄还高。曹家姐弟一个坐牢一个寡妇也没再嫁,怎么拿得出这笔钱的?
看来他家大人猜的事,十有八九是猜中了。
“老周,你让我提回来那小子我带回来了,给你关审讯间了啊。”
屋外传来了一道男声,周远应了一声,看向袁满两人:“两位同僚,人带回来了,现下就去吗?”
“好,有劳了。”
两个人跟着周远往外穿过闭塞的甬道进了一间专门隔出来的小房间。
说是审讯室,其实就是一个单独封闭的牢房。曹文峰就关在栏杆里头,墙上大概是为了恐吓犯人给他们点心里压力,挂了不少血迹斑斑的刑具,看起来挺唬人。
栏杆外头贴着墙摆了几张供人坐下的椅子,周远随手拖过了两张,对着袁满两人道:“坐坐坐。”
袁满抽了抽鼻子撇了一眼挂着的刑具,这假作的,全是猪血的味道。不要问为什么,他家干啥的呀,某些味道不要太熟悉。
他转回头来默默窘了一下,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隔着栅栏看猴似的。
栏杆里的曹文峰五短身材,长得其貌不扬,突然被人带到这边明显是吓着他了,句搂着背缩在墙角一声不响地盯着他们看。
周远率先开口:“曹文峰,这几位是平川过来的捕快,有些事情要问你。你仔仔细细想清楚了,再回答。”
“听清楚了?”
“听,听清楚了。”曹文峰老老实实点头回道。
袁满看得细,发现曹文峰听到平川两字缩了一下肩膀,眼神跳了一下看向地面。
少年人清润的嗓音在牢房里响起。
“日前我们衙门发现了一具尸骨,验明身份是当年你们那起案件的受害者之一,柯府夫人杨淑柔。哦,当年应该是少夫人才是。”怕对方不清楚,他还特意解释了尸骨的身份。
“你是因为什么事情才进来的,应该不会忘了吧。”
曹文峰讷讷抬起头来,露出脏兮兮沾着泥巴的脸:“官,官爷。当年的案件我不是已经交代清楚了吗?您这是还要问些什么?”
“什么尸骨的,小的真的不清楚。”
“小的当时就是个望风的,得手之后就撤退了,期间发什么一概不知。”
“你姐夫是周长兴?”
“是。”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曹文峰抿了下唇反问:“官爷是问小的家中,还是问姐夫家中?”
“若是小的家中,就只剩下姐姐相依为命。姐夫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若说亲人,也只有我姐姐了。”
袁满突的来了句:“周长兴对你姐姐倒是好,留了不少钱财给她,所以日子过得才这么滋润吧。”
曹文峰张张嘴:“小的不知道官爷在说什么。当初围剿,不是已经搜的干干净净了吗?因为分不清是正常经营所得还是犯事所得,所有财物一律充公。”
“哦,怕不是有漏网之‘财’呢。”
袁满抬起脚猛踹在栏杆上,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只听得他慢悠悠道:“不然你倒是解释一下,你姐姐一个寡妇,没有婆家没有娘家更是没有再嫁。这些年她是靠的什么日子过的这般滋润,衣食无忧还能买新衣首饰来打扮自己,还能拿出钱财关照你这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