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长,你快去看看吧,叶森家来了阿勒腾赌坊的人,说是叶森赌钱输了一千多两,要把家里的牛羊都牵去还债呢。”
族人气喘吁吁地,还没到库兰家门口,就大声喊道。
正值晌午,阳光正好,库兰正在屋里和慧哥儿互相抹羊油和索勒油呢,就听到这个消息。
慧哥儿叹口气:“上次酋长的话吓唬住了一时,还是有人犯了戒。”
库兰面露寒意。他刚当上酋长,这是以为他面嫩不敢处置吗?
慧哥儿劝道:“别生气,你去看看再说。具体如何还不知道呢。”
库兰点点头,穿上衣服就走出去。
托汗吃过午食没回去,在灶房教冬儿和丹哥儿硝制羊皮。两孩子既然到了草原,一些活计也该学起来。
此时见库兰出来了,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低头对着冬儿和丹哥儿道:“你们先做着,不会了问马那甫,我们草原人都会硝制皮毛的。”
不及见冬儿和丹哥儿点头,托汗就甩甩手上的水渍跟上去了。
“叶森什么时候去阿勒腾赌坊的?”托汗问来报信儿的族人。
那族人满脸的络腮胡子,摇摇头,胡子也跟着晃:“不知道。年后他家就一直关着门,他一个老光棍,也没人在意。谁知道就出事了。”
库兰脸色阴沉,一炷香后终于到达一处院落,院落位于牧场中央第二排,周围已经围满了族人,里面是赌坊的人,一看就是打手,一身腱子肉,脸色狰狞。地上是满身泥土的叶森,三十多岁的样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正哎呦哎呦叫唤不停。
胡仑别克因离得近,早早过来主持大局,此时打手们凶巴巴瞪着叶森,但并没有再次动手。
打手们也知道草原部落的人悍勇,也不敢多放肆,见族人们嚷嚷着组长来了,一个最强壮、明显是管事模样的人才大喊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不是死前都要还清债务才能下葬嘛,怎么好意思欠债不还的?!”
库兰跨步上前,沉声道:“你说欠钱可有凭证?”
“怎么没有。”管事从怀里掏出契书,哗哗哗晃了晃,“这是叶森签字画押的单据,白纸黑字,就是到官府也不能抵赖的。”
库兰接过来仔细看了,又拉起一旁低着头不说话的叶森,掰过手指仔细对比,确实对得上,他才沉声问叶森:“族里的规矩你可还记得?”
“酋长,您绕过我这一回吧。”叶森听库兰提起规矩,脸色灰败下来,抖着腿跪下道,“我再也不敢了。大雪我家死了三百多头羊啊,我想着去赌场赚些钱回来再买牛羊的,没想到都输光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
不能葬入祖坟的话,他死后就得孤零零地埋在野地里,荒无人烟,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岂不是比生前还惨?
“你现在还有多少牛羊?”库兰问。叶森虽是老光棍,养羊的本事倒好,以前也有五六百头羊,日子过得不差。只是他以前跟巴雅玩得好,又爱喝酒,大家都以为两人是一路货色,就没人敢嫁给他了。
“还有一百八十七只羊,二十头牛,两只骆驼。”叶森答道。
“现在羊的市价大概是三两银子一头,一头牛二十五两。你们拉去一百六十七头羊,把牛全部拉去就走,就是整整一千两了,够还你们的债了。以后也不要来了,部落里不欢迎你们。”库兰对着一群打手道。
“好,我们还不想来呢,这么远。”来人小声嘀咕,去羊圈里抓羊牵牛的,很快就赶着牛羊回去抵债了。
库兰见人走了,去到胡仑别克身边,小声道:“小叔,你说这事怎么办?”
不入祖坟是吓唬族人的,这可是最大的惩罚,库兰也不敢轻易下这个决定。
“你怎么想?”这个二儿子是个有主意的,胡仑别克并没有建言,而是反问道。
“我是这么想的。”库兰沉吟道,“谅叶森是初犯,咱们先断他一根手指,要是以后还赌的话,再赶出部落。”
胡仑别克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库兰走到人群中间,清清嗓子,扬声道:“大家也知道部落对于赌博的规矩。我再说一遍,以后谁赌博就赶出部落。谅叶森是初犯,这次只断他一根小指,以后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众族人面色凝重,显然是听进去了,库兰转身进入叶森家灶房,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冷声对叶森道:“左手伸出来。”
叶森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虽说不会被赶出部落,但被砍手指也怕啊。可族长已经饶他一回了,断不会再通融,叶森咬咬牙,将手指放到磨盘上。
族人们见小拇指血淋淋地落到地面上,人群霎时雅雀无声。
库兰放下刀,厉声道:“年前去凉州,听到很多人家赌博赌得家破人亡,卖儿卖女的。以后族里的妇人夫郎们都看着些自己的男人,说不定他们就把你们卖了。还有住得近的也注意些,还有赌坊要不到债,去邻居那里骚扰的。一人赌博,周围一圈人家都没好日子过。”
处理过了糟心事,库兰余下一整日都拉着脸。慧哥儿知道他心情不好,便想着做些好吃的慰劳慰劳。
当上酋长,要处理的事情多,各种各样的都有。多年过后再看,赌博可能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但是在当下,库兰却觉得这是天大的事。
以前没定居时,大家漂泊在外,相互扶持,从没有人赌博喝酒闹事的。可安逸下来了,渐渐有了别的毛病。酗酒啦,打架啦,现在连赌博都有了。以后是不是暗馆子也会有?
库兰有些头疼,不知道还该不该当这个酋长。他没办法阻止这些事情发生,只能跟在后面擦屁股,边擦还要边吓唬族人。
灶房里,慧哥儿背着卡万,梅哥儿背着米尔,两人开始包酸菜牛肉饺子。冬儿和丹哥儿的皮子已经硝制得差不多了,此时也准备洗手过去帮忙。
“阿父,爹是不是不高兴?”冬儿坐过来,小声问。
“你看出来了?”慧哥儿笑眯眯地问道。冬儿一直是个细心的孩子,能看到不足为奇。
“嗯,爹爹的眼睛、嘴巴、鼻子都不高兴,都快哭了。”丹哥儿抢答道。
慧哥儿摸摸两个孩子的头:“那我们就多包些饺子,让你爹吃些好的,他就不难过了,好不好?”
“好,我给爹包饺子。”冬儿喜滋滋道。两孩子年后也六岁了,窜高了一大截,对比白音几个土生土长的草原孩子,骨架略微小些,和原来慧哥儿见的大晋小孩儿比,已经不算矮了。如今两人天天喝奶吃肉的,不长高也难。
慧哥儿笑笑,低下头继续包饺子。酋长不好当,特别是如今分牧的情况下,部落的凝聚力在下降,等和大晋越来越融合以后,说不定连部落都没了,草原也将以户为单位,百户一里,统归县衙管理。
晚上吃饺子时,库兰已经调整过来了,他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未来如何他管不了。看着夫郎特意为他包的饺子,他咽下一颗,道:“卡万和米尔的推车做好了,吃过饭我们试试。以后就不用抱着或背着了。”
“那可好了。”见库兰和托汗的脸色都好转了,加玛凑趣儿道,“我和你干爹年纪大了,都快抱不动两个小家伙了。”
“我哪儿抱不动了。”托汗生气道,“我可没老,抱卡万和米尔两个都不成问题。”
“好,你最厉害。”加玛敷衍道。
慧哥儿笑眯眯地看两人斗嘴,对库兰道:“年后的学堂该开课了,咱们初八开始上课怎么样?”
库兰点点头:“明儿我就去通知族人。在哪儿上课?家里地方好像不够。”
慧哥儿笑笑:“我问过胡仑别克了,去年死掉的老阿嬷柴娜的房子现在空着,先在她那里上课。以后她两个孙儿长大了再把房子给他们就成。”
库兰点点头,冬儿问:“我和弟弟还用去上学吗?”
“那当然。”慧哥儿道,“你们已经会背三字经了,到时候可以教更小的孩子读书。你们就是小老师了。”
“我能教白音吗?”冬儿小声道,“白音没学过认字,我想教他。”
“好,让白音跟你学。”慧哥儿摸摸冬儿的头,“还想教谁?跟阿父说,阿父都让你和丹哥儿教。到时候看你们两个谁教的好,阿父就奖励谁,好不好?”
冬儿昂起小脑袋看了丹哥儿一眼,别提多嘚瑟了。他平时学习比丹哥儿认真,认得字也比丹哥儿多,肯定能赢。
丹哥儿眼骨碌一转,笑着说:“阿父,让哥哥教他们认字,我教他们画画好不好?我画画可好了,顾叔叔说比哥哥还好呢。”
“胡说,明明说的是不相上下。”冬儿嘟囔道。
“哼,我比你小,跟你不相上下,就是我厉害。”丹哥儿诡辩道。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去,怎么做小老师你们自己说了算。”慧哥儿和稀泥道。
族人们能认些字就不错了,他可不指望还能出个会画画的。不过为了不打击丹哥儿,慧哥儿聪明地没说出来。
因叶森事件在族里立了威,初八学堂开课时,几乎家家户户都送了孩子过来。课堂外面围满了来看热闹的族人。
喀日图大概有一千五百族人,十岁以下的孩子也有一百多,慧哥儿找了难民中一些认识字的人跟他一起教,这才不至于教不过来。
草原部落没有形成规范的文字,千百年来只是结绳、画些简单的图形记事。如今草原并入了大晋,他们也有了文字,以后不用每次去官府办事,出来还要花钱找识字的人确认文书了。
“今天认三字经的前两句,大家跟我念。”慧哥儿清亮的声音穿过墙壁,慢慢传入大家的耳中。
年轻的族人们忍不住跟着呢喃出声。
屋内读书声稚嫩嘹亮,屋外跟读的声音低沉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