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伊人居缓缓燃起烛火,绛色灯笼映得满街都是暖光
前几日的刺客袭杀仿佛被春风吹散,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十二名舞女自彩楼飘然而下。
她们鬓间金步摇撞碎月光,水红纱衣绣着金线鸾鸟,腰肢如折柳般旋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好!”有看客扔出赏钱,铜钱掷地的脆响迎合着舞女腰间银铃,酿出醉人的脂粉暗香。
杭城夜市里人头攒动,戏楼弦乐叮咚,说书人拍案惊堂,戴傩戏面具的孩童追逐着糖画摊子奔跑,鬓插珠花的妇人举着走马灯浅笑,更有披红挂彩的舞龙队伍穿街而过,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胭脂水粉味,远处烟花冲天而起,碎金般的火星坠落,恍若千万朵云霞坠入人间。
玄色锦缎裁就的窄袖襦衫裹着纤细腰身,月白束发带将青丝拢作利落发髻,少年执一柄洒金竹骨折扇,雪白狐面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眼尾处若隐若现的胭脂红。
“唰”一声折扇开启,扇面轻晃,伊人居的朱漆门楣上,八角琉璃灯晃出迷离光晕,狐面少年抬脚就要往里走
“阿晋!”祝英台身着靛青暗纹锦袍,腰间系着青玉蝴蝶佩,墨发束成利落高髻,她一手扯着晋安,一手抚过鬓边束发玉冠,蝴蝶面具的银丝纹路在掌心微微发烫。
“咱们…咱们……真要进去啊?” 上次是担忧山伯,直愣愣就跟着马文才进了伊人居,但那次只是..只是......
“怕什么,还有人能认出我们不成?”晋安晃了晃腰间的和田玉坠子,抬眼望着楼里街外,孩童提着纸灯嬉笑大街小巷,不少少男少女顶着兽首面具成双成对
狐狸面具下的眉眼弯成月牙“听说新来的舞姬会跳胡旋,走了走了,我们也去开开眼!”
“可是...可是......”英台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踉跄着被晋安拉着走
“当啷!”还没进门,就听到门内传来巨大声响
“松手......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拦住了晋安和英台进门的步伐
动手是庾婉,被打的居然是梁山伯!
晋安眼疾手快,拦住想要上前的英台,躲到了柱子角落听八卦
............
“梁山伯,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庾婉红着眼,这是被气的
“庾小姐,女孩子不该踏足这种地方......”梁山伯红着脸,这是被打的
“哟哟哟,这还没进门呢,就开始管教女郎来了?”其他庾女郎从雅间里出来
“哎呀哎呀,这还没娶进家门,就夫纲不振哦~”对面包间里,是会稽王世子请崇琦小伙伴见世面......请客不请她,晋安表示很生气!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梁山伯在讲道理,但庾婉根本不讲理
“梁山伯,陛下最初是想让我下嫁给你的,知道为什么最后换人了吗?”庾婉冷笑着,以扎心暴击,打断了梁山伯的魔法攻击“因为你,身份低贱卑微,哪怕我只是庾家的庶女,你也娶不起!”
梁山伯闭了嘴
“崇琦书院人才济济,你以为皇室为什么要下嫁贵女给你?图你父母双亡,图你家世寒微,图你年纪大吗?”
庾婉还在输出“因为谢安,因为王凝之,因为你呈上的那一道恰到好处、却又格外不合时宜的治水方略!”
作为王谢两家都看好的学子,梁山伯已经有资格踏足朝堂了——哪怕只是作为一颗棋子!
“有些话,说得未免太过分了”会稽王世子缓缓咽下半杯清酒
“我半生锦衣玉食,如果真下嫁到那种穷人家里,想想日子都难过。”庾婉挺直脊背,腰背绷成凌厉的线“哪怕为人妾室,以公主媵妾身份出阁,我也绝不下嫁寒门!”
会稽王世子诧异转头,崇琦学子们眉心紧蹙,其他庾家女郎亦静若寒蝉
“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有人叹着气,冷硬漆黑的金属面具被取下,没理会周遭或惊或叹的吸气声,捞起桌面赤色眼线的兔子面具换上,月白衣衫在半空荡起暗香“走了”
“这家伙!”会稽王世子啧叹一声。到底是自家表弟更亲,于是唤来侍从低语
庾婉仰头饮尽杯中酒,喉间泛起的辛辣比心口的刺痛更清晰。她将酒杯重重掷在檀木桌上,珠翠流苏扫过泛红的眼角,却扫不去那层倔强的水光。
指尖蹭过滚烫的眼眶,珠泪不着痕迹被碾进掌心。
她再抬头时,眉梢眼角仍是三分疏冷“还有酒么?”
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哽咽“今夜不醉不归。”
会稽王世子安排着下一段曲目“来一段《替身记》!”
戏文精彩,但谁说东施,就不能上位呢?
............
“山伯...山伯......”蝴蝶面具取下,祝英台三两步赶上梁山伯“山伯...你...没事吧......”
“英台!?你怎么在这!”梁山伯又惊又恼,他赶忙用宽袍大袖挡住脸
祝英台终于觉察出些许尴尬,装作没看到他凌乱的鬓角、通红的眼眶以及被打肿的脸
她耳垂红得滴血,别过脸,递出一方锦帕,故作潇洒道“山伯你这么搞得这么狼狈啊,赶紧擦擦吧!”
梁山伯望着那方锦帕,那织锦以冰蚕软丝为骨,经纬间缠织着七种色泽的蚕丝,细看时才发现每一道丝线都被染得通透纯粹
帕角处的蝴蝶最是惊心动魄 —— 银线勾出的蝶翼边缘泛着细碎金光,像是沾了晨露的琉璃,翅膀上的渐变色从黛青到茜红不过寸许,却能看出二十四种染织技法的叠合。蝶翼上若隐若现的 “蜀江锦院” 暗纹——那是用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织就的图案,恰似给这灵蝶笼上一层朦胧的月光。
“英台...你......”梁山伯嘴角扯出僵硬的弧度
不过一方锦帕,他便窥探到与他生活截然不同的那方世界一角
那锦缎绣帕上绣着的漂亮蝴蝶,与自己掌心皲裂的伤口,终究是两个世界的风景。
庾婉那声声句句“你不配!”再次回荡耳边
“英台......”梁山伯背过身“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河面倒映着两岸灯火,却照不亮两人之间横亘的,比秦淮河更宽的鸿沟。
英台、晋安、庾婉、王蓝田、马文才、山长、师母、谢先生、王凝之、谢相、桓大将军......昔日过往一幕幕回放
梁山伯突然明白,阶级的鸿沟不是他故作亲善地使些小手段便能轻易跨过——有些光,靠近了只会灼伤自己。
............
“被赶回来了?”马文才神色莫名,语气讽刺凉薄“不过是个......”
见到英台微红的眼眶,他生生咽回嘴边喷洒的毒液,颇有些狼狈地追上了糖画小贩,小心翼翼、干巴巴哄着“吃糖人吗?”
英台扶正脸上的蝴蝶面具,“咔咔”咬着手里马文才模样的糖人,麦芽糖的香甜混杂着旁边小摊栗子糕的气息,她有些饿了,含含糊糊问道“阿晋呢?”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这儿呢”马文才察觉到英台的视线,从旁边小摊买来栗子糕,又顺手买了一个鹰首面具戴在脸上
微微侧步挡住不远处的灯谜摊子,他手指向湖边“那边挺热闹,好像有人放花灯,阿晋可能去那边玩了,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英台被马文才带着缓缓离去
灯谜摊子处
琉璃制成的月轮泛着温润的乳白光晕,镂空雕刻的桂树枝桠间,藏着数十盏微型宫灯,随着齿轮转动次第亮起,仿佛月光里浮动的星子。
最高处、最漂亮的是一盏【嫦娥奔月】花灯。
月轮中央,嫦娥面容用整块和田玉雕成,眉梢眼角缀着夜明珠,在光影变幻间,像是含着盈盈水光。烛火透过镂空处,嫦娥裙摆随风摆动,与空中的光影交相辉映。
花灯边缘垂落的千串珠翠,亦是璀璨夜光珠,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那可是要猜中全部灯谜才能拿到的高级货色!
晋安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她看好那个兔子花灯,只需要猜中一个灯谜就能到手了!
“公子,看好哪一个,随便猜!”老板微微转动月轮,精雕细琢花灯机关随着齿轮开始动作,整座花灯树如同活了起来,《凤求凰》的谱子一下下击打在石板上,清脆悦耳。嫦娥广袖舒展,裙裾翻卷,在花灯中跳起舞来,流转出银河倾泻般的光华,流光溢彩
"这哪里是花灯,皇宫中的宫灯也不过如此了吧!"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惊叹里。
晋安也暗自点头,她作证,皇宫里的那些灯常年不变,一点儿都没有外面这些花灯好看好玩!
老板不语,只是轻笑,缓缓朝晋安作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这家灯谜铺子不似别家直接把字谜贴出,他们家的灯谜都藏在小荷包里,需要解谜人一个个拆开呢!
晋安倒不觉麻烦,兴致勃勃拆开一个小荷包
............
【碧玉无暇隐星芒,撇点皆无正气扬。拨开迷雾寻真意,纵横三笔立朝堂。】
......字她都认识,猜是猜不出来的
下一个!下一个!
【横竖相交错,无点自成章。若求君之字,谜底隐端详。】
什么什么什么谜底......
晋安开始想念谢幼度了
以往这些动脑子的东西,都是谢幼度出手,她只需要拿着漂亮花灯到处玩就行了!
生气!
晋安气鼓鼓地又换了一个荷包
【半监藏草下,见立右方旁。若问何颜色,恰似天未霜】
好好好!
连着三个没猜出来,灯谜老板都有点儿替她尴尬了
眼见着晋安转身要走,老板擦着冷汗,赶紧递上去一个荷包“公子,这个肯定能猜中!”
天菩萨,这个是最简单的了!
再猜不出来,他......
“一上一下,一正一反,横平竖直,三横一竖......”
“是‘王’!”突如其来的家伙一下子抽走了她手里的字条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时,那抹月白色身影踏碎满地灯影而来,似将漫天月华尽数敛入衣袂。
腰间一条月白丝绦松松束着,末端缀着的白玉佩随步伐轻晃,与衣衫的莹润色泽相得益彰,更衬得他身姿卓然,恰似月下玉树,温润清贵。
那兔子面具上勾勒的赤色眼线,与自己狐狸面具的纹路竟如出一辙,连兔耳与狐尾的弧度都似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晋安恍惚间看到故人身影“谢......”
“看上哪盏灯了,我帮你猜!”戴着兔子面具的人摇着湘妃竹骨扇,面具下的唇角勾起狡黠弧度,指尖轻轻挑起晋安束发的玉冠流苏
面具缝隙间,那双桃花眼里闪过危险暗芒“你把我当作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