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蹲在隐秘处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落网。
狩猎者最享受的也往往是这段等待的时光。
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确认对方必然会落网。
而姬子都却灵巧地从陷阱上方跳了过去。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追问,注意力依旧投注在这些照片上,脚步不急不缓地从走廊这头一直走到了那一头。
郭梵竟也意外的没有着急,和他比拼起了耐心。
冷白的灯光没有抹去这些照片内所包含的鲜活色彩,只是越往后看,这些照片的拍摄年代似乎就越久远,图片的清晰度以及质感随着每一米的前进都有了明显的倒退。
姬子都认认真真地把每一张照片内的人脸都细细看过。
而随着他看的越多,心中的一个因为也就越大。
他们几乎都是青少年、至多青年的年纪,最开始姬子都以为这些可能是研究员们特意拿来的自己年少时的照片,但在看见其中一个照片上的少年穿着白大褂,胸口别着的工牌和现在研究所的工牌别无二致后。
一个荒谬的猜测或者说疑问,渐渐压不住了。
他们...难道都是在这种年纪加入的研究院吗?
呵...
一道若有似无的浅笑忽然从姬子都的身后传来。
郭梵弯弯的眉眼弧度丝毫不变,跟在姬子都的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来,速度越来越慢。
应该已经发现什么了吧?
他语气依旧带着点俏皮,仿佛在说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子都和姬所长真像啊。”
这突然的发言让姬子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
“血缘果然是个奇妙的东西,虽然您可能并不想承认,但其实您和您母亲的性格意外的很相似呢。”
姬子都彻底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侧头看向这个大胆妄言的家伙,目光里满是质疑。
“你说我...和她像?”
郭梵施施然地点头,“这一点连我都很意外,没见到您之前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更无情点的存在呢。”
姬子都收回视线,对对方的说辞不置可否。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和姬评像。
他也不认为自己的品性能被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摸透。
然而他没看到的是,跟在他身后安静的仿佛一抹影子的郭梵,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了。
近了...
他重新睁开的红色瞳孔如是说。
姬子都一无所知地继续前进,但没走几步,他忽地又停了下来。
“你们...这里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郭梵认真思索了几秒,答。
“我们研究的是真正自由的生命,不受血统、基因、形态、意识等的约束,像烈火一样燃烧,像深渊一样永恒的自由生命。”
姬子都没有说话。
而在他视线尽头的地方,挂着一张他熟悉的人的照片。
清秀的少年人脸上戴着宽大的防护镜,手中举着一个培养皿,正冲着镜头的方向绽放出灿烂的笑。
隔着时空姬子都透过这薄薄的照片仿佛看到了少年那天的欣喜和骄傲。
终于成功的实验让他忍不住和组内的所有人分享了自己的喜悦,这种兴奋的情绪一定被他从研究所里一路带到了家,又或者是其他暂住的地方,没准当天晚上的梦也因此变成了美梦。
那时的他一定无法想到,未来的自己将会走上什么样的一条道路。
姬子都忽然很想抬手摸一摸相框中人的脸,然而实际上他的手一直垂在身体两侧,动都没动一下。
封存在薄薄相片中的人,正是沈受言。
有那么一瞬间姬子都想了很多,但最终他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姬评、张章、沈受言...
所以不止张章背后和姬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沈受言也是如此吗?
还有谁?还有谁是被姬评安排后才来到他的身边的呢?
“看见了吧?小少爷?”郭梵笑嘻嘻地凑近,压低的音量让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某种情人间的蜜语,“这里有你的熟人是不是?”
一阵战栗自姬子都后背炸开,促使他猛地回头看向男人。
郭梵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在内,骤然拉进的距离让之前未曾显露的压迫感骤然增加了数倍。
“你...”姬子都喉咙滚动数下,但始终卡在了某个音节上。
见他震惊的说不出话,郭梵颇为恶趣味的又朝着他走近几步,眼神里自始至终都带着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轻松。
然后在最后的关头忽然抬手到墙边,掀开了墙壁上一个巴掌大的几乎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的白色盖子,露出后面一枚红到发黑的紧急按钮。
‘咔哒’
他按下了它。
短短一秒钟,整个走廊似乎被一阵细微的嗡鸣所笼罩。
紧接着,原本两侧光滑、纯白、毫无破绽的墙壁突然发生了变化,一瞬间,墙面像水波般荡漾开,颜色刹那间退去,转变成了全然的透明。
姬子都的瞳孔狠狠一缩。
墙后,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赫然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大片病床,排列得整整齐齐,从强的一边延伸到另一边,几乎没有尽头。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男女皆有,但大都年龄偏长,面色苍白,毫无生气。
他们的身上插满了管子,有的接入手臂,有的贯穿胸口,还有的甚至从头部直接伸入。
其中流淌着各色液体,有些淡蓝,有些浅绿,偶尔还能看见细小的丝状物在里面慢慢升腾,
“他们都是留在迷宫里不能返回的员工,听说您之前也下过井对吧,那您应该也知道下井之后需要停留在迷宫里进行解压...”
郭梵戏谑地盯着姬子都的脸看个不停,像是一个在享受着猎物崩溃过程的变态。
“他们有的是下井的时间太长,这辈子都无法再从从迷宫里出来的,有的则是...混淆了现实和迷宫里区别,出不出来已经没什么意义的。”
姬子都努力想要移开视线,但他无论看向哪里,眼前都是一张张僵硬苍白的脸。
那些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管子,仿佛吸食着他们精气的魔物的触手,将他们牢牢固定在了病床上。
有的人身上还绑着厚重的束缚带,少量露出的皮肤上,浮现出明显的青紫色血管纹路,仿佛曾经用尽全力挣扎过,但最终只能无声地沉沦。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并非全然昏迷。
有些人的眼皮一直在微微颤动了,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地蜷缩伸展,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口申口今声,哪怕隔着墙壁也能似有若无地传过来。
姬子都僵硬的像是被一座巨山压住,浑身动弹不得,他勉强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音量小到连他自己都要几乎听不清。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郭梵歪歪头,收回按在按钮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可没这么大的能量,能消耗这么多素材。”
“素材...”姬子都重复着这个词,舌头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郭梵绕过姬子都,站在了透明的墙壁前,像是欣赏着什么绚丽的艺术品,目光扫过那些病床上沉睡的人。
“他们原本也没什么未来不是吗?孤儿、流浪汉,以及病入膏肓到走投无路的人,这些人可都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成为材料的。”郭梵轻描淡写地说,“与其让他们毫无意义的死去,不如成为推动科学进步的燃料,起码这样还能有点价值。”
姬子都压抑着怒火,“但你们并没有把全部真相告诉他们不是吗?”
郭梵耸耸肩,“你可以这么认为,但在我看来,现在的结果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好的结局。”
姬子都无法理解,也绝对不认同他们的这种做法。
如果不能完全的坦诚,那就是绝对的谎言。
“但如果你愿意的话...”说到这里的郭梵忽然回头,“这次你可以带出来一个人。”
呵。
姬子都在内心嗤笑。
他们说到底也并没有准备放过他。
他,或者说姬评,这次让他来这里的目的大概就是希望他能再进去一次吧?
但这次进去的话他还能出来吗?
还是和所有躺在这里的所有人那样一辈子被困在里面?
“这两位想必你应该都已经认识了。”郭梵说着突然敲了敲透明的墙面。
姬子都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去,然后就看见了两个依稀还能通过五官辨认出来的人。
床上的人影干枯异常,皮肤几乎全部贴在了骨头上,已经失去了大部分人形。
但是他们的眉眼却依旧能看出少时的一些模样。
不等姬子都直面自己心中的答案,郭梵就率先将其揭晓了。
“沈受言,辛香。”
姬子都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个还在笑的男人。
对方又再次朝着他的方向走来,皮鞋在瓷砖上敲出回音。
“他们马上就要被销毁了。”郭梵的声音响起,平静如常,却又带着一种无情的威胁,“别这么看着我嘛,销毁虽然并不好听,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的身体已经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了,与其通过机器延长他们的痛苦,还不如让他们早日得到解脱。”
重新被对方的阴影所囊括的姬子都,胸腔中交织轰鸣着愤怒与绝望。
他很想现在冲进去,将那两个人带走,但与此同时他却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有多幼稚。
整个研究院设置了层层的戒备,他根本没可能仅靠自己的力量从这里带走任何人,更别说就连他自己可能都无法轻易的走出这里。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做。”郭梵停在了距离姬子都只有两步远的位置,贸然突破了社交距离的他,看上去简直像一只已经胜券在握的捕食者,“他们对我们来说也确实没什么价值了。”
如此冰冷的言语简直像是在姬子都的愤怒上火上又浇了一把油。
姬子都很想狠狠给对面的男人一拳。
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还是制止了他。
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只是情绪的奴隶而已。
而且就算他在这里和对方互殴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迷宫里的人又不会因此而重回现实。
“我什么时候能进去?”姬子都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睁开的双眼中带上了几分坚定。
反正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是肯定还要再进去一回的。
既然如此的话,能让一个或者多个人出来不是很好吗?
郭梵眼睛弯曲成月牙,笑容更加温和,像是终于哄骗到猎物的豺狼。
“很好。”他轻快地说,“那就继续往前走吧,我们需要先给您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在下次接入前先把各项数值调整到最佳状态。”
姬子都浑身僵硬地迈开步子,跟在他身后,穿过了这条漫长的透明走廊。
两侧无数的病床在他的视野中渐渐后退,空气中错觉般浸出了几缕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们快走到尽头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门开的声音。
郭梵眉梢一挑,似乎有点意外。
紧接着门被推开,一行人推着张病床从另一侧进来。
床上躺着的是一张白净的少女面孔,正昏迷着,就在双方即将擦肩而过时,事故发生了。
病床的轮子猛地卡住,少女的身体因着惯性失去了平衡,向前倾倒过来。
姬子都本能地伸出手去,少女的身体轻得像纸片,几乎没有重量,安稳地落在了姬子都的臂弯里。
但他们还是一起跌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头顶的灯光晃得姬子都眼前一阵白光。
“实验体脱离拘束!”有人在尖叫。
姬子都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右手陷在了少女的肋间。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们的血肉正在交融,像两团高温下的蜡像。
少女的锁骨嵌进了姬子都的肩膀,粉白色的肉芽在他们接触皮肤表面雀跃地蠕动。
一阵剧痛从触点向全身蔓延,猛烈的宛若灼烧般的痛楚让姬子都差点晕厥。
他忽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连移动一下手指都变得艰难,然而与之相对的,他忽然能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