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说出如此有针对性的话,夜神月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
不过L并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其他人也没多想。
几人一致决定继续搜寻房子,一是找跟女儿经历相关的线索,二是找到打开上锁房门的办法。
夜神月注意到杰瑞看向自己昨晚睡的棋牌室,神情十分不安。
棋牌室里除了牌桌、椅子和置物柜,角落还有张低矮的单人床,正好可以顺便充当客房。
杰瑞跟在夜神月身后,有些犹豫地提议道:“要不……看看床底下有没有东西?”
夜神月狐疑地瞥了杰瑞一眼,杰瑞连忙背过身去,宣称自己不是变态,不会看女孩子的裙底。
夜神月有些无语,懒得跟他拉扯,随即蹲下来检查床底。
这一看还真在床底下发现了东西。
夜神月冷冷地盯着杰瑞,杰瑞赶紧撇清关系:“我、我猜的,你别这么看着我。”
这么巧?一下子就猜中了?
“那我说我梦到的信不信?”
“……”
见夜神月一脸无语,杰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用嘶哑的嗓音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我感觉……
“有人在我房间里站了一夜。”
被系统强制昏睡过去以前,杰瑞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站在角落里。直到第二天六点醒来,他还恍惚间觉得同样的位置站了人。
夜神月正想问人影看起来像男人还是女人,想了想又做罢了,安慰对方只是做了个噩梦。
“你现在倒是又相信我做梦了。”杰瑞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用扫把将床底的东西扫出来。
夜神月捡起沾满灰尘的日记本,瞬间皱起眉,用手掩住口鼻。
杰瑞感慨:“灰尘太多了。”
夜神月摇摇头,还是捏着鼻子,把日记本递给杰瑞。
杰瑞接过,有些好奇:“怎么了?是有奇怪的……”
气味吗?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杰瑞就醒悟过来。
他一抬眼,就看到对方含着笑——那笑容恶毒又迷人,仿佛早将他一眼看穿。
杰瑞脸色一变:“你试探我!”
当杰瑞意识到有问题的时候,其实就相当于已经承认了他没有嗅觉。
杰瑞吃了闷亏,满肚子怨气,把日记本往一楼客厅的茶几上一拍,灰尘顿时四散开来。
“咳咳咳……”L被灰尘呛到,咳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纤维之类的进了气管,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杰瑞发现夜神月狠狠瞪了他一眼,顿时吓得脖子一凉。
夜神月倒了杯水,拍拍L的肩示意他喝水。没想到L用力抓住他的手,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L还是一直咳,咳得苍白的脸泛出血色,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喝水也不能好好喝,还得夜神月半强制地喂下去,水洒得到处都是,唇边溢出的水液顺着脖子往下流,衣领被打湿了一大片,像是被人欺负得狠了也无力反抗。
令人心痒。
过了好一会儿,L终于顺了气,却还是半靠在夜神月怀里,紧紧抓住他不撒手。
露露和上羽将彦刚过来,看到杰瑞不敢吱声,黛又满脸嫌弃,顿时明白了什么。
上羽将彦假咳几声,问:“有什么新发现吗?”
“是女儿的日记。”杰瑞这次记得用手擦了擦灰,才慢慢翻开。
日记竟然记录了女儿十八岁之后的生活,推翻了之前女儿刚满十八岁的结论。
女儿上大学之后也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和朋友吵架,跟家里人闹矛盾,但看起来并没有很重大的事件能导致她在精神世界里建立一栋奇怪的房子。
日记一直写到她25岁,她正借住在小姑姑家里。小姑姑、姑父还有表弟都对她很好:表弟很黏她,哪怕已经14岁了还是姐姐长姐姐短地跟着她,和她睡一个房间,比亲弟弟还亲;姑父体贴,家里只有主卧有空调,他晚上会专门来看孩子们热不热,摸摸他们的背,确认真的不热再回去睡觉;小姑姑性格开朗,时常像个小女孩一样带着两个孩子和丈夫出去玩,把侄女当亲女儿一样疼爱。
日记写到姑姑即将出差,后面几页被撕掉了,其中唯一能看到的一句就是“毕竟没有到那一步,爸爸”,再往后就是一片空白。
夜神月看了看L,见他习惯性地咬着手指思索,看不出在想什么。
“关键部分应该还是这些。”露露把之前黛找到的碎纸放在桌上。
不要……小姑姑……我不知道……破坏他们……好恶心……问我……
不等其他人做出猜测,黛突然大笑起来。
“小姑姑一直问我发生了什么。毕竟没有到那一步,爸爸让我不要破坏他们的家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觉得好恶心。”
她把内容补充完整了。
L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能确定吗?”
黛把那张用红字写着“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的日记残页举到L眼前,见他没有反应,才想起对方根本看不见它。
于是又冷声道:“她在日记里写着‘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所以只要稍微代入一下就能知道。对女人来说,类似的‘经历’实在是数不胜数。”
“你是说,你怀疑她被姑父侵犯了?”上羽将彦问黛。
L纠正道:“没有侵犯,她写了‘没到那一步’,所以是‘未遂’。”
言外之意就是认可黛的推论了。
露露抿紧嘴唇一言不发。杰瑞却觉得黛的怀疑缺少证据,太武断。
夜神月拿着日记本,反复看日记主人描述姑父的片段。
其实很明显了。
一个中年男人,晚上进房间来摸25岁侄女的背。
“的确,姑父对她的肢体接触很多。而且姑姑又要出差,后面在家中发生什么的概率很大。”
上羽将彦翻看着日记,顿了顿,又说,“不过,她表弟都14岁了,要跟她一起睡她也没有拒绝。”
黛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竖起尾巴挑衅道:“你想说什么?想说她勾引了自己的姑父和表弟?”
上羽将彦举起手做投降状,风度翩翩地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她缺乏安全意识。如果早点意识到不对,就能赶紧搬出去了。”
杰瑞也附和了一句:“我是不可能在独立之后再住在亲戚家里的。”
露露咬了咬嘴唇,说:“听起来,发生这种事,好像还是她的错。”
“那是因为大家习惯在受害者身上找原因了。”
L微笑着,毫不留情地戳穿:“大多数人总是企图论证这个世界是善恶有报,是公正的,总是事出有因,所以受害者活该。毕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相信自己没做错什么就安全。可惜世界既不公平,也不公正,有些人更是恶的毫无缘由,所以需要法律。”
夜神月不禁感到好笑。
即使死了一回,L还是坚持他的那套理论。
法律能带来正义吗?当然能。夜神月从不否定这一点。但是不够。不仅不够,还会被人肆意操控,这怎么能算是真正的正义?
夜神月曾在一天之内写过五千个名字,他要求各个国家公开监狱档案,□□犯、抢劫犯、诈骗犯甚至小偷他都会清理。
只有他能清除世界上所有的恶。
L自然听不到夜神月狂妄的内心想法,他向黛提议道:“黛小姐,我想知道你如何能笃定她遭遇了什么,能请你说一下自己的经历吗?”
说着,他又相当没礼貌地补充了一句:“要是能顺便说一下你的‘犯罪史’就更好了。”
黛笑了一声,提高音量:“好啊,没什么不能说的。”
其他人都投来感兴趣的目光,只有露露紧张地绞着手指,似乎既期待,又担心。
紧跟着,黛一开口就遭到了所有人的质疑,她说:“我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学老师。”
众人:“……”
“干什么?你们哪来的刻板印象!”
“请继续吧。”L适时提醒。
黛嫌恶地开始进入回忆。
她工作的那个破小学实在差劲,就像一个垃圾场,里面什么垃圾都有。学生们就是一个个小恶魔,他们私底下叫她“狐狸精”,编了不少她勾引学生家长的故事,上课永远吵闹,无论她有多凶——体罚自然不能,否则很快就会被学校开除。
不过学校外面垃圾更多,每到放学就会有很多小混混在校门口聚集。而家长们不提醒孩子们少跟小混混厮混,倒是关心起她穿着青春靓丽的衣服,画精致的妆会对孩子们造成不好的影响。
即使她后来改穿“得体的服装”,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也不再化妆,他们仍然觉得她身材好过了头,天生就是狐狸精。
在家长的带领下,学生们变本加厉地在上课的时候惹她发火。
为了工资,她当然要忍耐。
直到有一天上自习,她看到了一个女学生的日记。
女学生写其他人私底下叫老师“狐狸精”,大家也都很讨厌老师,那是因为老师不够温柔,总是很凶,她希望老师可以改变一下,努力跟大家做朋友。
黛一抬眼,看到日记的主人像只无辜的小羊羔,被几只小豺狼围绕着。他们时不时推她一下,或者飞快摸一下她的胸。
人性本恶。
黛深吸一口气,把女孩儿叫来。
她告诉她,她的性格太懦弱所以总被欺负,她要学会反抗。
女孩儿说不是的,那只是朋友之间在开玩笑。
黛心想,她和女孩儿都说服不了对方,于是就让她回去了。
几个孩子又开始打闹,女孩儿脸上的表情愈发难堪。
除了当小学语文老师,黛还做了份家教的活。她带的男学生,15岁,跟他爹一样是个色胚,父子俩都是逮住一点机会就想摸她一下,被她严厉制止后才老实。
黛私下跟女主人沟通过,每次她来上课,女主人都必须在家才行。
通常女主人不会食言,但那天女主人临时有事要出门一会儿。
就那么一会儿功夫,男学生就开始摸她,气得她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男主人回来,看到儿子脸上的巴掌印,指着黛骂他勾引自己的儿子。黛当然报了案,但对方说没有证据立不了案。黛问什么样的证据,对方眼皮都没掀,说了两个字:□□。
后来黛被学校开除,学生们的笑声更大,“女老师勾引男学生被家长抓住”成了当时人们茶余饭后最大的笑料。
她永远记得那天天气晴朗,夜风温柔,小城镇像一个漂亮的大蛋糕,黑色的长夜是奶油,稀疏的灯光是糖粒,拥挤的楼房是蛋糕胚,她为自己点燃蜡烛,照亮了夜空。
父子俩被黛活活烧死,黛就站在楼下,一步也没离开。
她觉得既解气,又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解气。
露露早已泪流满面,其他人也沉默不语。
夜神月在纸上写下他的疑惑:
被捕后为什么没有为自己申辩?
“为什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问为什么?”
黛疯狂地大笑起来,浑身都在颤抖,犹如一团燃烧的烈火。
笑完了,才停下来嘲讽地看着夜神月,那神态简直在说:看,你果然不是女人。
“为什么?因为我犯法了,我杀了人。而他们对我的伤害只是摸了一下。他们罪不至死。
“那我呢?我理性地寻求了帮助,有人帮我吗?
“我就活该忍受被摸的那一下,然后息事宁人?
“没有人帮我,我活该被父子俩的侮辱杀死。”
说着,黛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接着道:“其实后来我想想,这样过的女人还少吗?
“数千年来奴役女性的封建父权,至今都根深蒂固,男人厌女,女人也厌女,男人剥削,女人自我驯化,就连追求平等也要被污名化。我改变不了大局,只恨自己没有多杀几个变态泄愤。”
夜神月忘了,他现在并非是用kira的身份,询问黛为何不向神明申辩。
黛闭上眼睛——她听不到声音,如此一来就彻底堵塞了视听——她唇角扬起,毫不在意其他人会作何反应。
她说:“社会不能给我的公道,我自己来讨。”
良久,都无人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