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索了下,补充道:“当然了,在此之前,天道院也是魔神的眼中钉肉中刺,若能先除掉天道院的老院长,届时到鬼窟总坛决战时,假魔神便更有把握顺利逃出去了。”
顾云听完后漠然一笑,“道友说这么多,也不过都是猜想,难道因为白师侄当时的一时失误,我便要怀疑我们九曜宫的宫主、道盟盟主吗?如此未免眼界太过狭窄了些。”
谢魇传音道:“他究竟是在说阿离你,还是在说最近在查白乘风的那位青琅山慕老祖?”
在离开天道院前,老院长萧云鹤已经将各家情况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钟离净,青琅山那位慕老祖脾气不好又傲气,几大上宗中他只与无量宗和沧浪剑宗交好,偏巧顾云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冷淡性子,二人几乎没有丝毫交情,这么多年来都聊不来。
不管顾云说的究竟是谁,钟离净说道:“当日在鬼窟总坛,我虽未能亲眼见到白乘风与魔神勾结,白乘风也的确战战兢兢一力追杀假魔神,可当日在九宫绝杀阵中作为阵眼的顾长老几位俱身中魔种,唯独白乘风没有,他失误时,大家都看到了。”
钟离净看向顾云那双淡漠冰冷的眼睛,问道:“顾长老真的相信白乘风那时只是失误吗?”
顾云气定神闲,“道友,白乘风乃是我九曜宫宫主,你若拿不出证据,一再诋毁,便是曾经有恩于我,也休怪我顾云不讲情面了。”
钟离净并不生气,反倒颇为欣赏,“也是,白乘风到底是九曜宫宫主,继任宫主这么多年也有功于道盟,顾长老信他才会将九曜宫交给他,若因为我三言两句便怀疑白乘风,那倒显得顾长老心思狭隘了。”
谢魇低声失笑,“阿离,你可真是半点不肯吃亏。”
他与钟离净的传音唯有二人能听见。而顾云还未有反应,顾剑声便拧眉怒斥,“前辈……”
钟离净视若不见,“那倘若我再告知顾长老,半月前天道院遇袭,重伤老院长并且给老院长种下魔种之人,也是假冒的魔神呢?”
顾剑声哑然失声。
顾云看钟离净时也多了几分探究,“若非魔神,谁还能重伤萧云鹤,又给他种下魔种?”
钟离净反问:“是啊,修为能与老院长一战,又熟知天道院功法和老院长弱点之人,顾长老不如再猜一猜,这个人会是什么人?”
顾云面色冰冷,“道友还是在怀疑我九曜宫宫主?”
钟离净摇头失笑,抬手挥出神力,将一枚玉简送到顾云二人面前,“我自天道院而来,来时老院长已然醒来,顾长老若信不过我,不妨先看看老院长托我转交的信如何?”
那玉简刻着天道院的印记,极难伪造,顾云眉心一紧,抬手接过玉简,探入一缕神识。
顾剑声静静看着,眼神担忧。
不多时,顾云眸中闪过一缕灵光,已然回神,只是神色愈发冷厉,面色也冷凝了下来。
顾剑声低声询问:“师父?”
顾云闭了闭眼,抬手示意自己无事,便捏碎了玉简,再看钟离净时,依然还有几分狐疑。
“萧云鹤当真已经醒来?”
钟离净笑道:“若非老院长,我也无法联系到顾长老。我知你们师徒皆受魔种所困,当日在鬼窟总坛,你们一个化身为阵眼,一个以命魂祭阵,皆是视死如归,我佩服二位,也不怕与你们直言,你们想要的丹方我会给你们,还有一种镇压魔种之法,也会赠与你们。当然,九曜宫三千年底蕴,自有压制魔种之法,但我想,我手中秘法能让老院长醒来,与九曜宫的秘法总归是不一样的。”
顾剑声眸光闪动,俨然意动。
顾云却不动声色,反问钟离净:“道友想要什么?”
钟离净坦然道:“我要顾长老帮我试一试白乘风。”
顾剑声迅速警觉起来。
顾云道:“他是宫主。”
这无疑是婉拒了。
钟离净知道筹码还不够,也不着急,“我并无要挟顾长老之意,不管顾长老答应与否,今日这丹方和秘法我都已经带来,都会赠与九曜宫。只是倘若白乘风当真便是魔神在道盟的内应,即便我将丹方秘法赠与整个道盟,最终也很难拦得住魔神。”
顾云沉默须臾,“白乘风有没有问题,我自会彻查。天道院定要插手我九曜宫之事吗?”
能让九曜宫这位性情淡漠的太上长老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信了钟离净的话八成,但对于他而言,他更不愿意外人插手宫内之事。
钟离净笑了笑,抬手摘下斗笠,露出清冷昳丽的容颜,“那若是我,师叔祖可愿一试?”
看清楚他的脸那刹那,顾剑声双眸稍稍睁大几分,当日在鬼窟总坛助阵的神秘人竟是他的大师侄,这让他很意外,可联想起他那日相助与方才他对帝宫的了解又在清理当中,他很快掩藏起这些情绪,侧首望向他的师父顾长老,担忧师父会震怒。
顾云是诧异的,他是早在白乘风接任九曜宫宫主之位时就已经退居后山成为太上长老,可也是见过钟离净的,这样一张出色的脸,哪怕只见过几面也足以叫人无法忘怀。
“是你。”
钟离净将斗笠收回储物戒中,抱拳躬身一礼。
“事关魔神,方才对师叔祖与顾师伯几番试探,多有得罪,还望师叔祖和顾师伯莫怪。”
顾云冷声道:“没想到你与妖王这一去竟得了机缘,短短数月修为便提升至此,已然不将我这个太上长老放在眼里了。就算白乘风当真与魔神有过勾结,可你此前跟妖王逃出九曜宫之事也早已经泄露出去,你与妖王有首尾,我又如何能信你?”
谢魇对这话颇有些意见,跟钟离净传音抱怨,“阿离,你这师叔祖是真不好说话啊。”
钟离净当做听不见,起身道:“那我也问师叔祖一句,当初道盟决意讨伐极乐宫,当真只是因为螣蛇之祸的预言,全无魔神插手?”
他摘下斗笠后身份暴露,按理来说是比顾云和顾剑声矮一截的,可他偏偏敢质问顾云。
他的态度与此前并无甚变化。
顾云冷笑道:“魔神要斩,螣蛇之祸也不可不防。”
他说罢眸光落到钟离净右手手腕上的银蛇手镯上,那视线犹如化为实质,带上霜冷剑意。
谢魇很快给钟离净传音,“他该是发现我的妖气了!”
钟离净依旧神色平静,“其实师叔祖很清楚,目前最要紧的事,是先找出藏到暗处的魔神,否则等他恢复昔日巅峰实力,道盟想再诛杀他便不易了。而那所谓螣蛇之祸……”
他指腹轻轻转动手中银镯,朝顾云和顾剑声二人走近,唇边笑意讽刺,“那千年前留下的预言的确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知师叔祖可知道,这预言还有后半句——螣蛇转世回归之际,海神也会回归与其一战。师叔祖,我可是海皇宫的九殿下啊。”
顾剑声拧起眉头,看向顾云。
顾云正面无表情打量着钟离净,“那么海皇宫的九殿下,打算如何应对那位已然得了螣蛇传承,或许便是那螣蛇转世的妖王?”
钟离净手下一顿,指腹揉了揉冷硬的银蛇手镯脑袋,笑道:“便是他得了螣蛇传承,他如今也还没有成为真正的螣蛇。即便他将来成了真正的螣蛇,也自会有得到海神传承之人来阻止他。但往后的事,与眼前的事,孰轻孰重,师叔祖不会不懂。”
知道顾云会怀疑自己,钟离净又说:“白乘风是我义父,而我的母族又因魔神险些灭族,我比谁都不希望他与魔神勾结,所以才想最后再试探一回,若他不是最好,若他当真糊涂了,我也希望他能回头。”
他站定在台阶前,望向日光下依然幽深冷清的帝宫,“白千仞随我回九曜宫前曾经说过,数十年前他对我下杀手,只因魔神蛊惑,让他用我的命来换取白乘风的生路。师叔祖是知道的,白乘风当年落下重伤,从此道途断绝,此生再无飞升可能。”
顾云拧眉道:“你怀疑你义父会为此背叛道盟?”
钟离净垂眸道:“二十多年前,白乘风差点杀了我。我可以与师叔祖直言,魔神对海国下手,是因为海神和造化镜,而我与我和妖王的妖胎在他眼中都有可能是海神转世,他很忌惮我们,想要我们死。”
他说着看向顾云和顾剑声,见他们果真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反倒有些好笑,“我没有退路,所以我回来了,魔神也必须死。我也相信白乘风不会为了自己的活路背叛道盟,甚至要杀死我这个义子,但魔神手中兴许还攥着他其他不为人知的软肋。”
他的神色认真起来,“顾长老,倘若白乘风当真犯了糊涂,不管是为了九曜宫还是为了同门情谊,我们都应该趁早将他拉回正道。”
顾云眸光略过他腕上银镯,神色微妙,“你既然已经逃了出去,何必还要再回九曜宫?萧云鹤也是个糊涂的,他就这么相信你?”
钟离净却笑道:“我是与妖王有了私情,还有了妖胎,可那又如何?我只是我,谁也不能左右我的选择。魔神是我的仇人,也是整个道盟的心腹大患,既然我们的目的都是杀死魔神,为何不能联手合作呢?”
他抬手取出两枚玉符,抬手一挥,送到顾云面前。
“这是五灵涤魂丹和你们上次服用的安魂丹的丹方,还有出自无觉寺的镇魂咒,效用比无量宗的秘法要好一些,安魂丹只能暂时让魔种沉睡,我想顾长老目前该是最需要这些丹方秘法的人。若白乘风有问题,九曜宫只能依靠顾长老支撑起来了。”
他果然说到做到,哪怕顾云还没有松口答应,却也将丹方和秘法交给他。顾云怔了下。
“你想怎么做?”
钟离净知道他问的是如何试探白乘风,唇边笑意淡了下来,说道:“我想先回九曜宫。”
顾云没有接过丹方和秘法,只道:“你与妖王离开的事,只有各家前辈知晓,白乘风早已为你压下来,你若要回来,无人会阻拦,白乘风甚至会极欢迎。他此前为了保你亲自求我出面,便是你与他争执后离开九曜宫,他也要为你留着宫主之位。”
钟离净顿了顿,别开眼道:“但我要回去还需要顾长老相助,我会亲自试一试白乘风。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向师叔祖求一味灵药,我要九曜宫珍藏的那一滴补天化灵浆。”
顾云有些意外,“此药我记得宝库中存有,但你若想要,白乘风定会亲手送到你手上。”
钟离净摇头,“此药事关重大,我不放心。但老院长说过,即便是道盟所有人都投靠了魔神,他也相信顾长老绝不会背叛道盟。”
顾云哼道:“看来他真的醒了,又有力气胡说了。”
听他语气颇为嫌弃,却不像真生气,难怪萧云鹤说过顾云此人外冷内热,看起来是道盟最不好说话那个,实则反而是最好说话的,也是道盟重最为纯粹坦率的人,所以萧云鹤那无视法阵的传信符纸只赠他一人。
钟离净看着顾云收起了两枚玉符,心底暗松口气,又道:“取药的事,还望师叔祖不要惊动白乘风,之后,我会想办法试探他。”
顾云思忖了下,“好。我也该回去了,待取来灵药后,我会找机会安排你回到九曜宫。”
钟离净拱手一礼,“师叔祖慢走。”
顾云本欲走下台阶,望向他手腕上的银镯后欲言又止,“不管白乘风做了什么,他待你如亲子,这份感情该是真心的。九曜宫不能出一位与魔神勾结的宫主,可他为九曜宫战战兢兢百余年,落下一身伤,这是九曜宫欠他的,钟离净,你明白吗?”
钟离净正色道:“师叔祖放心,我唤他一声义父,若是可以,自会想尽办法将他拉回来。”
顾云点了点头,到底没再说什么,御剑离开。顾剑声多看了钟离净一眼,便也御剑跟上。
看着二人远去,谢魇的身影才从银蛇手镯中幻化出来,他揽住钟离净腰身,望向天边。
“他们就这么走了?万一他们跟白乘风是一会儿的怎么办?我总感觉那顾云不信阿离。”
钟离净敛去眼底复杂情绪,无奈地看他,“比起我,他自然是更信白乘风的。若非有老院长的亲笔信作证,他怕是也不会答应我,所以我们这次回九曜宫必须要找出证据,证明白乘风的确跟魔神勾结,他才会站在我们这便,答应联手对付魔神。”
谢魇若有所思,可想想还是觉得有点亏,“阿离可是给了他丹方和秘法,可他到底会不会答应和阿离联手还不一定,还有那补天化灵浆,万一他拖着不肯给我们怎么办?”
钟离净叹道:“还能怎么办?等他消息吧。既然老院长相信师叔祖,当日我们又亲眼所见师叔祖为镇杀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