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禾想要挣脱,奈何两只腕子已经被他攥住抵在墙上。
她身后是冰凉的墙,面前是灼热的人,而她被夹在缝隙之间,无处可逃。
唇与唇贴在一处的那一刻,许清禾想起,他们已经有五年不曾如此亲密。
身前的人仿佛还是旧时模样,唇上的温度与触感与从前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他唇齿间有极为明显的苦涩药味。
可许清禾早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
既然推不开,她便开始咬他。
咬他正在吮吸自己的唇,咬他强硬探进来的舌。
可纵使两人唇齿间弥漫着血腥气,身前的人却始终没有放开,仍旧自顾自地从她口中掠夺。
她抬腿,开始踢他。
他便将身子贴得更近,牢牢压住她的腿。
谢祁就像一堵坚硬的墙,无论如何都不曾动摇分毫。
许久后,他终于放开她的唇,却仍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趁机离开。
他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
在灼热的空气里,谢祁喘着粗气,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清禾,我后悔了。”
方才被他那样强硬的亲吻都没让许清禾觉得委屈,她只觉得愤怒。
可如今他短短的四个字,一声后悔,却让她双眼微红。
谢祁道:“从你那日转身离开,我就已经后悔了。”
许清禾红着眼,却扯起嘴角,冷笑一声:“你后悔了,所以呢?”
谢祁低头,又轻轻吮了吮她红润的唇,哑声道:“所以,我想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凭什么?”她问。
“凭什么你说分开就分开,凭什么你说后悔我便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祁微愣,有些慌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非要逼你给我机会,我是想……”
“那你是什么意思?”
许清禾望着他,挣了挣手上的桎梏,冷声道:“你如今将我困在这里,还这般待我,又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姑娘红着眼睛,肿着嘴唇,因她此时正生着气,胸口的起伏便愈发剧烈。
却还倔强地望着他。
谢祁松手,见她白皙纤细的两只腕子上已经落了一圈红痕。
“对不起,我……”
“啪”的一声。
清脆的巴掌声与脸上火辣辣的疼将他打断。
许清禾犹不解气,抬手照着方才的位置又打了一巴掌。
那半张俊朗的脸很快便浮现出交叠在一起的两个巴掌印。
然而谢祁默然受着,等觉得她打够了,他才低头,捧起她的手轻轻吹气。
“对不起,手打疼了没?”
许清禾掌心微麻,用另一只手将他拍开。
她抬眼,望着他。
“谢祁,你后悔与否,都与我无关。”
她同样也一字一句道:“分开了就是分开了,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而我们也再回不到从前。”
时光会变,人更会变,面前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少年,而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她。
谢祁怔住,良久,他摇头道:“可倘若我非要求一个机会与你回到曾经呢?”
他展开双臂,重新将他抱住。
“清禾,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这次分别的五年,比上一回分别的五年还要难熬,我真的…已经忍不下去了。我想见你,想同你在一起,想时时刻刻地拥有你。”
他这次用的力道很轻,没像方才一样打着要将她制住的心思。
这回,只要许清禾想,便能轻而易举地推开他。
“清禾,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这一次。”他最后祈求道。
许清禾没应话,她垂眸,看到他肩头渗出了血迹。
“谢祁……”
她望着那处殷红,伸手按了上去。
抱着她的人闷哼一声,身子微颤。
他哑着声音回话:“我在。”
许清禾并未因为他的颤抖停手,而是寻到层层包裹之下的伤口,用坚硬的指甲狠狠一寸寸地刺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到了指甲将□□层层破开的声响。
可那又如何?
她的动作仍未停下。
“除非我死。”
“你想要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她扯唇笑了笑:“除非我死。”
除非她死,否则他们都不会再有以后。
伤口处的疼远不及心里的疼更来得痛彻心扉。
谢祁没想到,她竟然宁愿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她竟然宁愿死都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心中的信念轰然倒塌,耳边有嗡鸣声响起,眼前亦一黑又一白,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趁着这个空挡,许清禾终于伸手将他推开。
谢祁倏然靠在墙面上,撞疼了背后的伤口。
他发出毫不掩饰的一声痛呼。
可许清禾不闻不问,只是在临走之前望了眼桌上已经凉了的菜。
那些精致的盘盘碟碟里所盛放的,无一不是她曾经喜欢吃的。
可那也只是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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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内乱成一团。
秦刺史听闻谢侯爷重伤,连忙赶去探望。
“怎么回事,前几日不是已经有所好转吗?”
何宇才十五岁,茫然无措道:“我也不知道,将军今日从归乡楼回来后就这样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又不肯说!”
真是要将人急死!
谢侯爷于归乡楼宴请许老板这事,秦刺史是知情的。
纵使知晓侯爷或许是对许老板存了什么想法,但奈何他给的理由太冠冕堂皇,以询问军资为由,让他想不帮忙给许宅下帖子都难。
可一顿饭的功夫能发生什么,竟然让侯爷旧伤复发?
半晌,医师抹着头上的汗从内室走出:“侯爷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了,已然无碍。”
秦刺史松了口气,夜色已深,他便先回去歇下。
谁知翌日一早,又有坏消息传来。
“夜里侯爷起了高热,今早喂药也喂不进去,医师说是侯爷存了死志不愿喝药,再这样下去便危险了!”
秦刺史连忙往厢房去看,见果不其然,何宇根本喂不进去药。
他无助道:“即便是先将下巴卸了把药灌进去,没过多久也会被吐出来。”
难道将军是当真不想再活下去了才会这样?
可这根本与那个战场上杀伐果断,即便身处重重包围也要拼出一条血路的将军判若两人!
“清禾…清禾……”
众人焦头烂额间,忽然听闻床榻上传来微弱声响。
秦刺史年纪大了,听不清侯爷在说什么,何宇凑了过去,听完后猜测道:“好像是叫庆和,是在叫那位许老板?”
将军宴请众富商的那日他也在场,听到过将军问及秦刺史那位许老板的姓名。
秦刺史点头:“应当是了。来人,去许宅请许老板来,就说侯爷病重,请她速来帮忙。”
何宇拿巾子给将军擦汗,安抚道:“将军,许老板就要来了,您再撑一撑啊。”
床上的人没什么反应。
小半个时辰后,侍从回来了。
何宇往他身后张望,发现空无一人。
“许老板呢?”
侍从垂着头,为难道:“许老板说…说她忙着呢,没空过来。”
何宇气急:“有什么事能比人命关天的事还重要!我去将她给绑来!”
正说着,便气势汹汹地要去许宅将人绑来。
秦刺史叹气,将他给拦住:“罢了,还是老夫去吧。”
不论是作为城中的富商,还是如今谢侯爷在意的人,何宇都不能将人毫不讲理地绑过来。
听闻秦刺史来访的消息时,许清禾正在书房作画。
秦刺史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许清禾敬重她,便将画了一半的画放下,去厅中见他。
“侯爷性命垂危,还请许老板随老夫走一趟。”秦刺史开门见山道。
他很着急,可许清禾却神色淡漠:“性命垂危便去找医师,寻我做什么?”
秦刺史叹了口气:“可医师说侯爷如今没了求生的念想,喂不进去药,也退不了高热。”
许清禾蹙眉。
不过几句话就将他激成了这样,他何时变得这般脆弱了?
她道:“他自己不想活,我去了又有何用。”
秦刺史:“侯爷昏迷中一直在唤许老板的名字。昨日我替侯爷下帖宴请许老板,从归乡楼回去后侯爷便旧伤复发,想来是席间侯爷十分看重许老板,所以才会如此挂念。”
许清禾垂眸,抿紧了唇。
秦刺史见有了希望,便又劝道:“即便不是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就算是看在半个多月前小小姐的救命之恩,也求许老板随我去一趟。到时若是有用,许老板便是为南境救回了守军将领,若是无用,也起码也还了救命之恩,再无心中负担。”
秦刺史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清禾掐了掐指尖,最终起身:“好,我随刺史大人去一趟。”
回到刺史府,新的药汤刚熬好。
许清禾让人将谢祁扶起来靠在床头,而后又让众人退下。
何宇不允:“许老板一个人怎么能行,还是我跟你一起。”
许清禾抬眸扫了他一眼,将手中药碗搁下:“我做事不喜欢有旁人看着,所以,要么我一个人去,要么你自己去。”
“……”
何宇只好作罢。
等众人都退下,她端着药碗进入内室,便见谢祁白着脸,口中果真张张合合正在唤着她的名字。
清禾、清禾。
“还好我当初取了个跟本名相近的假名,否则你今日这样喊,谁会认出来?”她冷声道。
话虽如此,可手上动作很温柔,先搅动药汤,而后吹了吹,再试试温度,这才将汤匙探到谢祁嘴边。
谢祁并不张嘴,她便一手捏开他的嘴巴,一手往里面灌药。
褐色的药汁进了嘴,却被紧闭的牙齿给挡住,最后又顺着唇角留下来。
许清禾懒得给他擦,任由味道很冲的药汁流进他衣领。
后来又这样喂了几次,始终是一样的结果。
许清禾蹙眉,骂他道:“谢祁,你别装死,张嘴喝药。一两句话就让你存了死志,算什么好汉?”
床上的人不动,这下连她的名字都不再唤。
许清禾不伺候了,将药碗“铛”一声搁在小几上,起身走出去,同秦刺史道:“我方才也试过了,没用,刺史大人还是另寻几个医师来吧。”
而后便施施然离去,将无助的众人撂在身后。
回府时,正赶上平安下学。
小丫头聪明好学,又在家里闲不下来,几个月前便嚷嚷着要去学堂。
许清禾想她一个人在家中孤单,便应允了。
“娘身上好苦,是生病了吗?”
平安扑到她怀里,皱了皱鼻子。
她说的是自己身上沾染的药汤的苦味。
虽然平安年纪小,但许清禾也没想糊弄,如实道:“娘没生病,是你爹爹病了,刺史方才请娘给你爹喂药,这才沾染了味道。”
平安:“那爹爹现在好了吗?”
许清禾冷哼一声:“他那是装的,不必管他。”
为了让她去见他,竟连心存死志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等她如愿去看他了,他又装死。
还是跟幼时一样,没皮没脸,无所不用其极。
她倒要看看,难道这人当真能一直装下去,把南境军丢着不管?
平安又要赖着同她一起睡。
许清禾本不想应允,女儿跟她小时候一样,睡觉不老实爱踢被子,可她也做不来幼时母妃那样的严母派头去罚她,便眼不见心为净,将女儿打发给乳母照料。
但因为最近见了谢祁,她心里对女儿有些愧疚,最后还是应允了。
临睡前,平安抱着她的脖子问:“娘,爹今天有流血吗?”
许清禾想起白日里中衣上渗出的血迹,点点头。
平安又问:“爹流了血,会死吗?”
许清禾眨眨眼:“为何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