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变得更加古怪。张青自觉仿佛游魂,在遭受冲击之后,他在意的所有事情都被丢出了脑子,因为那些都不是他想做的事情,这样一思考过了,张青的心理陷入更深的茫然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理不清前因后果,也失去了寻找一个目标的欲望,哪怕是活着离开这里的念头也消失殆尽。简而言之,张青变得颓废,心气也散了不少。
在懈怠的这几天里,张青的反应很迟钝,整个人浑浑噩噩,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又仿佛与张乌心有灵犀了一样,凡是张乌所想、所为,张青都能作为一个完美的助手帮上忙,但他自己的想法是跟不上那些行为的。
尽管他不觉得这是血缘或是兄弟之间独特的默契,但奇异的感觉确实促使他参与其中,莫名其妙参与了一次怪诞、邪恶的尝试,且体感漫长。
他无法理解这种事情如何发生,回过神了的时候更觉得张乌疯疯癫癫,而陪着他做事的自己好像也不大正常,但张乌的面前实实在在的出现了难以解释的东西——所以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疯了?那张乌的精神状态也该是癫得更胜一筹的。
他们的影子一同落到那些作为洞壁的藤蔓墙上,张青偏过头时,看见的影子如色泽浅淡的漆黑火焰在密密麻麻的藤蔓上翻涌升腾。拜张乌所赐,他现在有些草木皆兵。
这里仍然是有微弱光源的,还是那些虫子所带来的光。张青已经适应了这种略显昏暗的环境。
张乌一直没停下来休息,他只在需求张青做事的时候会搭理一下,面对张青的询问却一直毫无反应,哪怕是其他人的去向,他也没有表明一点态度,似乎很不在意。
也不知道张乌在这里待了多少时间,至少张青的感官已经无比混乱,但他也看得出来张乌的动作驾轻就熟,身体仍然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挡住了张青的视线,让张青无法窥视全貌。
滋滋作响的声音连绵不断,令张青联想到烤熟的兽肉迸溅出油脂,可他没有闻到味道,因为那根本不是焰火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一丝热度。
张乌身体的反应都在告诉张青,这是一件极度痛苦的事情。而这样痛苦的事情也已经重复许多次,自从张青到达这里,他也见了好几次,显而易见,张乌失败了,所以又再继续寻求下一次的结果。
尽管他神色如常,汗水却打湿了衣衫,裸露出来的小臂真如被火焰炙烤一般蜷曲蠕动,又像是落叶般枯槁,惨淡苍白的皮肤表层撕裂开来,形成了一条狭窄的缝隙,血肉筋膜之间塞满小颗小颗的东西,欲要掉落。
张乌有点掩饰的意思,但可能因为太疼了,他反应慢了一拍,不严谨的动作便将之暴露得更明显。
张青不在状态,下意识的目光还是去捕捉那点变化,他虽然在看,也有些失神发呆的意思,但他确实不清楚张乌在搞什么邪门的幺蛾子,只能麻木地在心里感叹:只是眼睛啊。这么久了,终于让他看到是什么了。
一颗又一颗小小的金色眼睛,不是人类眼球的大小,似乎是某一种小动物的眼睛,也可能是造型奇特的石头,毕竟张青没摸过,无法确认那是什么。但无论是金灿灿的色泽,还是瞳孔中显得诡异的异样裂缝都很秀气精致,显得别样美丽。
然而暴露出来的眼睛却在飞速枯萎,像是一连串突然度过了许久时光的果实,在他们眼前转瞬就萎靡蔫巴了下去,张乌速度已经足够快,再度用还滴着鲜血的皮肉掩盖住它们,却还是不够。
张青还是只看着,他的精力十分分散,既注视着张乌的一举一动,又在抵抗不要陷入一种焦躁之中。他们如今待在的洞里并不狭窄,然而却一直给张青带来了不适的拥挤的错觉。
这个山洞很空荡荡,一眼几乎可以扫视完,张青看不见多余的东西,张乌也没有带来什么物件,只除了他的长刀,但随着时间流逝,张青觉得这里好像变得越来越挤,有些喘不过气来。
张乌还僵硬地站在原地,像是块固执的雕像。他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臂,那个地方的皮肤甚至像是一道疤,他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渐渐变得更加难看,显得有些阴沉,一股戾气从他的表情中显露出来,但很快,他的神色又缓和了,变脸似的好转起来,透出一丝愉快。
张青懒得揣测他神经质的表情变化代表什么含义,张乌自言自语的模样他也见过多次了,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他并不在意张青,只是自顾自做些事情,张青看不懂他的许多行为,跟发癔症似的,例如往藤蔓上刻画一个又一个的相同符号,张乌似乎意图刻满所有暴露在他们眼前的藤蔓,但直到现在也只是完成了一半有余的区域。
微小的刻印不是张青印象里面学习的那些暗号,非常简略,两条微弯的曲线,线条两端相触,以及中间被这两条线包围的另外一条短线。张青离得远,眯着眼往墙上一瞄,有一瞬间觉得像是看到了许多眼睛。
张乌的手笔自然不算是细致,因而张青曾经凑近过去仔细巡视的时候,居然在角落发现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珠。但再像真的,也掩饰不了它的粗糙。它不是张乌所作,应当是另外一个人,是张虺所为才对。
只是今日它在脚边,明日又到了洞顶,有时张青伸出手去,它就在刚好能碰到的高度,它时时变幻位置,随藤蔓摩挲作响如蛇般盘绕游移而移动。
藤蔓似乎对人不感兴趣,张炎的死状便显得扑朔迷离,笼罩在疑云之中。也许是因为跟作祟的那片黑色东西有关联。
张青联想到张爻屏息装死,不免怀疑它是吃死人的,所以当时会对疑似刚刚死掉的张爻很感兴趣。
除了往藤蔓上刻眼睛,张乌还会每隔一段时间不停地敲暗语,暗语不是给张青的,张青但凡回应一点都是自作多情,张乌尤其目中无人,这是字面意思,他是真的像是没有看见他。
即便不明白张乌只言片语的暗语信息,张青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是在听什么。在敲击声响过后,他会有极短的倾听的姿势,可张青确实没有听到其他的动静,所以张乌究竟是敲给谁听的?
张青胡思乱想,开始有些发困,视野里的张乌还呆在那,他也明白不了这人是在犟什么。
过去多久了?
张青不知道,他一直不饿不渴,却终于困了,忍不住阖了眼,但是真这么做了,张青又感觉不太对劲。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虚弱,不适的感觉渐渐变得模糊,但还比张乌好一点,张乌重复多次的行为令其面色难看得像是见了鬼,发白得可怕,既是身体受了影响,也是情绪方面的问题。
张乌似乎停下了他的忙碌行为,转而朝着角落里走去,张青的耳朵能够捕捉到他的越来越轻的脚步声,但那脚步声也越来越杂乱,然后,张青似乎感觉到了一丝风的味道,也是新鲜的空气流动的气味。
张青很少能够遇到这样待在一个地方什么都不做也做不了什么的情况。哪怕休息,也是为了之后能够完成任务的必要工作,他没有闲暇的时刻。
现在他闭上眼后,周围有很多人的异样感觉已经更深了,仿佛他们的脚步放得轻,所以很难察觉,而在这些轻轻的混乱脚步声里其实有一个特别不和谐的声音。
还是那句话,他们独有的那种默契使得张青立刻意识到这些脚步声就算不是队伍中的人制造出来的,也是经历过相同的培训方式的人带来的。
那个特别的脚步声其实也拥有相同的节奏,但此时此刻传入张青的耳朵里,仍然是格格不入。很突兀。
他不由得皱眉,马上睁开眼也找不到声音的来处,四周空无一人,只余纷纷扰扰的脚步声公平地分摊在张青身边,不分远近,而那个突兀的脚步声却在远离。
张青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紧接着就发现张乌不见了,这个被藤蔓包围的洞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还记得张乌离开的方向,此时也不难发现居然与正在远离的脚步声一致。也不知是自己的幻听,还是张乌确实隐瞒了什么。
张青没多想,甚至没有整理自己的状态,起身后抬脚就往那个角落走,仅仅几步,他越发能够察觉到冷风扑面。
寒意袭来,将他冷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被刺激得清醒了几分。
他以为张乌是从这里偷偷走了,用手在墙上摸索、丈量一番后,不得不承认,这面藤蔓墙是实心的,根本没有可以到达其他地方的通道。
奇了怪了。
张青蹲在这个地方,能听到那些越发清晰的脚步声在周围走来走去。只可惜他辨不清落脚的力度、重量,否则大概能与队伍中的人对应一番。
他此时心里怀着疑惑,也不怕幽幽的冷意,便打定主意就在这里等到张乌的出现,前提是对方真的会原路返回。
张青以为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也可能张乌根本不会出现了,但实际上不过须臾片刻,张乌就回到了这个藤蔓洞中,这个时候张青还正认真地盯着面前的藤蔓,张乌却是从他的背后,在那处他曾经爬出来的黑色水潭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和他一样的是张乌身上也没有沾染半点水汽。
张青最初没意识到张乌回来了,可耳边的脚步声突然停下,转而往同一处聚集,听到这些声音就应当想到一群人从四面八方走到一起的场面。他回头看过去,就看到张乌也朝他招了招手。
这一瞬,张青开始怀疑人生,他的耳力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吧?潭水与角落的位置几乎是这洞里相距最远的两个方位,这他都能听错,那也错得太离谱了。
就算这样想了,他也提不起警惕的心神,张乌显然有话要说,待到张青犹疑地到了他面前,张乌也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只手。
一只非常典型的天赋者的手掌,二指过长,断裂的位置实际上在手肘处,还连接着一段小臂。
如果不是张乌拿着这手,张青可能还分辨不出来。这只手分明和张乌自己的手长得一模一样,青筋脉络,骨节走向,几乎挑不出二处,只是用力姿势不同,肌肉起伏也有点不同。
张青不信张乌不知道自己看得出来,他下意识探手捏了捏那只手,张乌没有阻拦。确实是死人僵硬的手臂,可能因为温度低,倒没有尸臭味。
那站在眼前的张乌是什么玩意儿?张青不敢深思,但脑子很快闪过许多奇异的事件,他经历过的、只是听闻过的,都与此次情况不一样。
完蛋啦。张青想,他甚至都不想吃饭,饭都不吃了,那肯定是完蛋了。
张乌不知他所想,自顾自拿着那只手,像是随手拖着一块猎取的肉块。他露出一个令张青头皮发麻的温和笑容,因为太装了,自然而然地说:“藤蔓密墙后方有一处高崖深谷。”
“……什么?”张青又有点傻眼了。他摸摸自己的喉咙,确认自己可以正常发声,只是这情况也有一些古怪的地方,但张乌无视他的一切反应,继续道:“你知道吗?”
张青什么都没发现,自然很快回答:“不知道。”
张乌没有再回答,他看向张乌背后,张乌立即防备地转身,他的背后没有人,只是两人都安静下来,呼吸声也几不可闻后,一个微微摩挲的脚步声驻足在离张青很近的地方。
张青竭力压住肢体暴起的条件反射,听到张乌又笑着问:“你知道吗?”
这次他知道张乌一定不是在问他。
张乌问的人——或是拥有类人灵性的某种东西,那个异常脚步声的制造者,难道真的是他看不见的其余人?
张乌对此没有表现出该有的严阵以待的态度,在张青眼里,他显得格外松懈。
可能是张青的视线太烦了,张乌朝他投来淡淡一眼:“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吗?”
感觉哪里都是问题。张青这样想,却不能这样答。他的表情刚刚显露出一丝迷茫,就听见张乌说:“一开始的时候就出现问题了。你大概没意识到,你已经离开这里了。”
张青的疑惑更大了,他知道张乌平时不言则已,一开口多半就是疯癫之语,而现在吐露的话更是莫名其妙。如果他真的已经离开这里了,那现在总不能是在白日做梦吧。
张乌不管他心情如何,又对他说:“藤蔓后面遮掩了一处很深的地下峡谷,你跟我来。”
说罢,他已经往一边走了,那个脚步声当然追随在张乌身后,张青就下意识隔了两个身位也跟了过去。
张乌轻手轻脚撩开如帘的翠绿茎条,虽然动作有点慢,但外面的景色也确实展现在张青眼前。不再是交缠得十分紧实的藤蔓墙壁。
张乌没有妄语,这后面居然真的藏着很深的峡谷。小虫的光本就微弱,寒风凛冽,别说看见深谷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