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座雕像般俯视着他的长子,烛光在壁炉镜中反射,照亮了他眼中翻涌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在魔法部的那些‘朋友’——”他咬字极重,每个音节都浸透着轻蔑与怀疑,“——显然已经把你的头脑灌满了危险的幻想和妄想。你在神秘事务司的工作内容不该在餐桌上讨论,正如某些家族的私事不应在魔法部被随意分享。没有任何研究能证明血统的纯正不重要。”
阿丽莎的手指痉挛般握住自己的餐巾,深蓝色的指甲陷入精细的刺绣花纹中,几乎要将那些交织的银线扯断。她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两片不自然的粉红,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她的目光不安地在丈夫和儿子之间来回游移,如同在预见一场无法阻止的灾难。
潘西意识到,这场对峙想必已在过去上演过无数次。
菲尔尼斯的眼睛微微眯起,镇定自若地承受着父亲的怒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餐刀,金属与白瓷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微而刺耳的响动。
“我从未分享过任何家族秘密。”他的语气中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着,“考虑到我们家族的某些……历史选择,这种指责实在讽刺至极。”
菲尔尼斯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潘西注意到他的手指紧握成拳,关节突出宛如白骨,青筋在皮肤下隐约可见。自始至终,他几乎没有动面前的食物。
“我的忠诚毋庸置疑,父亲。尽管我的选择可能与你的期望不符。”
这句话如同一根导火索,燃尽了帕金森一家之主最后的自制力。一种可怕的变化在帕尔希瓦脸上发生,那张平日里总是冷静自持、精心维持着贵族矜持的面容突然扭曲。
“忠诚?”这个词从帕瓦希尔口中迸出,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冷笑,“你抛弃了我耗费毕生心血为你争取的位置,选择躲在那些疯子和试验品中间,却还有脸谈论忠诚?”
他的声音如此激烈,以至于肺部每次起伏都让他胸前的绣花领针颤动。
“我花了十年!整整十年时间编织关系网,才让帕金森家在战后重获威森加摩的尊重。一个席位,菲尔尼斯,一个我们差点因为……”他声音骤然哽住,意识到自己几乎说出了那个禁忌,“……因为某些选择而永远失去的位置!”
他的目光转向壁炉上方高悬的家族挂毯,那里精致的绣线勾勒出一长串闪耀的名字,却在某些特定年份附近有几处明显的烧痕和缝补。
“而你,”他转回头,眼中闪动着一种混合了愤怒、失望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我的长子,我的继承人,就这样一个决定,就毁了这一切!”
潘西从未见过帕金森先生如此失控。对于帕金森家族过去的隐秘历史,她只听过一些被刻意模糊的只言片语——晚餐时突然中断的对话,父母间交换的警告眼神,客人提到某个名字后房间里突然降临的死寂。在这场前所未有的父子对峙中,她第一次感受到那些秘密的实质重量。
菲尔尼斯沉默了片刻。他眼中的冰冷逐渐融化,有理解,有怜悯,却依然坚定。他目光缓缓从父亲涨红的脸上移开,停留在壁炉跳动的火焰上,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启示。当他们四目相对时,潘西感到一阵奇异的战栗。
这位兄长似乎并非仅仅在看她,而是在穿透她精心构筑的表面,看到那之下的东西。这让她感到一阵淡淡的不安。
当菲尔尼斯再次开口时,那种锋芒毕露的反抗已经消失。他的语调沉静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尊严,却又多了某种近乎忧伤的温柔。
“我选择了真相而非权力,父亲。”他说,“选择了探索未知的边界,而不是重复已知的错误。我可以向家族保证的是,当历史书写这个时代时,我们的名字将与伟大的发现联系在一起,而不仅仅是另一个随波逐流的政治附庸。”
潘西看到父亲的嘴唇紧绷成一条刻薄的直线。她几乎能听到那些未说出口的反驳在他的喉咙中翻腾。但出乎意料的是,帕尔希瓦选择了沉默,仿佛菲尔尼斯的话语触及了某个连他也无法完全否认的真理。
然后,菲尔尼斯看向她,目光中闪烁着某种混合了警告、鼓励的复杂情绪。“有些真相值得为之放弃一切,小潘。有时候,我们必须重新审视自己曾视为理所当然的现实。”
潘西的心微微一颤,仿佛一根无形共鸣的弦被轻轻拨动。她下意识别开目光,掩饰着眼中可能暴露的情绪波动。
餐厅内的气温骤降至冰点。帕尔希瓦的表情如同一块冰冻的坚硬花岗岩,眼中的怒火未曾减弱,反而愈燃愈烈,如同冰层下涌动的岩浆,却又被几十年的自制力勉强控制。
阿丽莎绝望地瞥了一眼门口,仿佛期待家养小精灵能立即出现,带来下一道菜肴打破这难以忍受的沉默。她微微挺直背脊,转向潘西。
“亲爱的,”她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我听说德拉科成了斯莱特林的找球手?”
这个刻意的转移话题如同一根救命稻草,潘西抓住这个机会,尽管心中对这个方向并不热衷。她抬眼看到父亲的怒气依然未消,那种压抑的愤怒似乎随时可能再度爆发。菲尔尼斯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直达灵魂深处。
“是的。”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他今年成为球队的找球手。马尔福先生为整个球队都捐赠了光轮2001。”
“那是相当慷慨的礼物。”阿丽莎明显松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算计与期待,“纳西莎一定为她的儿子感到骄傲。”
“多么纯血统的作风。”菲尔尼斯低声评论,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拨弄着盘中几乎未动的食物,“用金钱换取地位,用贿赂换取尊重。”
这句话中隐含的指控让帕尔希瓦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但他依旧保持了沉默,
潘西直觉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需要她缓和局面的时刻。她想到马尔福那些早出晚归的训练,开口说:“德拉科的飞行技术非常出色。即使没有新扫帚,他也能胜任找球手的位置。”
这番近乎真诚的辩驳让菲尔尼斯微微一愣,转而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她。
阿丽莎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我很高兴听到你们关系依旧这么亲近。”她说,带着不言而喻的期许,“马尔福家族的血统和影响力毋庸置疑。纳西莎和我上周在茶会上还谈到你们的未来可能性。”
帕金森夫人这个话题的转换显然过于生硬,但依然成功地将对话引向了一个更加温和的方向。不过,潘西能感觉到父亲和兄长之间的紧张气氛仍如一张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再次断裂。
“我们才十二岁,母亲。”潘西提醒道,声音甜美得近乎刺耳,"我相信德拉科目前更关心的是如何在魁地奇场上击败波特。"
“哈利·波特,”帕尔希瓦缓慢地说出这个名字,“据说他会说蛇佬腔?”
潘西的手指在餐巾下无声地收紧。她抬眼时,三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脸上。她没料到父亲会提起这件事,更惊讶于这件事竟然传得这样快。
“是的,”她终于确认道,“在决斗俱乐部上,他对一条蛇说话了。很多人现在都怀疑他是斯莱特林的继承人。”
“有趣。”帕尔希瓦的表情变得若有所思,“一个格兰芬多,一个波特,竟然会拥有萨拉查·斯莱特林的罕见天赋。这让人不禁怀疑他的血统究竟有多纯正。”
“或者让人怀疑所谓的天赋来源远比血统复杂。”菲尔尼斯接口,“毕竟,魔法本身从不遵循我们的规则,它只遵循自己的法则。”
“无论如何,”阿丽莎迅速介入,显然担心另一场争论即将爆发,“我们应该为潘西安全回家而感到高兴。毕竟,不论袭击是谁所为,我们的女儿都应该远离那种危险。”她略作停顿,眼神短暂地与丈夫交汇,那是潘西熟悉的、夫妻间无声的交流。
“事实上,帕尔希瓦,”阿丽莎继续道,语调中融入了一种精心计算的犹豫,好像这个想法是刚刚浮现在她脑海,而非筹划许久,“我一直在考虑,也许明年我们可以考虑布斯巴顿?马克西姆夫人将学校管理得井井有条,那里远比现在的霍格沃茨更安全,也更适合培养一位年轻女士应有的优雅和社交技能。”
帕金森夫人提议的方式让潘西立刻警觉起来。这显然不是一个突发的想法,而是一个精心准备的计划。
“母亲。”她成功地将声音控制在礼貌的范围内,“我不能离开霍格沃茨。我的朋友们都在那里,德拉科也在。”
“朋友可以通过信件保持联系,亲爱的。”阿丽莎的声音温柔但不容反驳,仿佛在讨论更换一双鞋而非彻底改变女儿的生活轨迹,“而德拉科,如果他的情感是真诚的,会愿意等你的。一个淑女的安全和声誉远比她短暂的社交圈重要。”
熟悉的烦躁感再次在潘西心中燃起。就在她试图组织一个既不失礼节又能表达反对的回应时,菲尔尼斯的声音突然划破了餐桌上的沉默。
“安全?”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讽刺,“把她从熟悉的环境中连根拔起,送到远离家人的异国他乡,面对陌生的语言和文化,这就是你们心目中的安全?”
潘西感激地看了菲尔尼斯一眼。这个她几乎不了解的陌生人,显然比她的父母更能理解她的处境和感受。
帕尔希瓦稍稍缓和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注意你的言辞,菲尔尼斯。你可能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但潘西的教育仍然由我和你母亲决定。她还太年轻,无法理解某些选择的长远影响。”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菲尔尼斯端起酒杯,向自己的父亲举杯示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什么吗,父亲?把潘西塑造成你理想中的下一个我?”他微微一笑,“当年你为我规划的道路如此‘成功’,以至于你现在决定把同样的命运强加给她?”
菲尔尼斯的话语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那道曾经撕裂这个家庭的裂痕。潘西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准备迎接帕金森先生必然的爆发。
但爆发的不是父亲。
“够了!”阿丽莎突然拍案而起,珍珠耳坠随着她激烈的动作晃动着,潘西第一次看到母亲优雅从容的表情崩溃,“这是圣诞节,我们应该像一家人一样团聚,而不是像敌人一样互相攻击!”她转向菲尔尼斯,露出下面赤果的恳求,“梅林啊,难道这个家庭还要承受更多的分裂吗?你知道你父亲只是想给潘西最好的,就像他当年为你做的那样。”
“最好的?”菲尔尼斯嘲讽地重复,语气却出人意料地软化,仿佛他也被母亲的爆发所触动。他的目光从父亲严厉的面孔转向潘西,眼中带着一种复杂的关切与警惕,“告诉我,小潘,你想要坐上威森加摩的席位?或者更好,成为某个纯血家族的完美新娘,一生都在支持丈夫的‘伟大事业’?”
紧张气氛在餐桌上一触即发。就在这一刻,家养小精灵蒂比无声地出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局面。
主菜在魔法的作用下悄然落到每个人面前,金黄色的烤鹌鹑完美地嵌套在黑松露和珍珠大麦床上,周围环绕着上釉的冬季蔬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蒂比的动作小心翼翼,那双大大的眼睛不断闪烁,耳朵紧贴着头部,显然极度紧张。小精灵在斟满酒杯时手指微微颤抖,当他为帕尔希瓦服务时,畏惧地几乎将身体压得贴近地面。
当蒂比低头退下后,室内的气氛略微缓和。菲尔尼斯微微向前倾身,双手交叠置于餐盘前,手指间的家族戒指在烛光下闪烁,提醒着所有人他依然是这个家族的一部分。
“原谅我的失态,母亲,”他低头致意,虽然这个姿势带着更多嘲弄而非悔意。“我无意不敬。”他的目光温和地转向潘西,“我只是确保我的妹妹理解,她拥有的选择超出了呈现给她的范围。世界比威尔特郡的庄园要宽广得多。”
潘西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蔓延,一部分是感激,为这位几乎不认识的兄长能在这个压抑的家庭中成为唯一真正关心她个人意愿的人;另一部分却是深深的愧疚,因为她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可回头的道路。
她垂下眼睛,假装对盘中金黄色的鹌鹑肉突然产生了浓厚兴趣,用餐具轻轻将肉从骨头上分离开来。
“选择,”帕尔希瓦语气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蔑视。他的刀叉切入鹌鹑的动作过于用力,喉结因压抑的怒火而紧绷,“比如拥抱平庸和默默无闻?放弃家族花费数个世纪才稳固的影响力,只为了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真相’?”
“比如考虑她真正想要什么,”菲尔尼斯反驳道,当他再次看向潘西时,眼神中有着令她心悸的直接,“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霍格沃茨毕业后的事,小潘?不是作为一个帕金森,而是作为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