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和腐朽的腥气。那自天花板垂落、翻滚凝聚的阴影,终于显露出它的核心——一团不断向内塌陷、又向外喷吐着浓稠黑雾的漩涡。漩涡深处,无数细小、尖锐的嘶鸣汇聚成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嗡鸣,像亿万根生锈的钢针在疯狂刮擦着耳膜。
方也许半跪在地,喉咙深处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那缠绕着他双腿和腰腹的阴影触手,此刻活了过来,不再是粘稠的液体,而是无数条冰冷滑腻、布满吸盘的实体!它们如同巨蟒般猛地收紧!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清晰可闻。
“呃啊——!”方也许额角青筋暴起,肌肉贲张到极限,对抗着那非人的绞杀力量。他手中的军刀徒劳地在触手表面切割,只留下几道迅速被黑暗重新填满的浅痕。那无形的精神重压更是雪上加霜,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战友倒下的血色残影鬼魅般在视野边缘晃动,每一次闪烁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保镖!工资……工资还没结呢!想赖账跑路可不行!”顾魏的声音突兀地撕开了令人窒息的嗡鸣。她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起来,脸上还沾着刚才被气浪掀飞时蹭上的灰,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那团翻滚的核心漩涡。
她手忙脚乱地往耳朵里塞东西——不再是之前那副朴素的【一键静音耳塞(试用装)】,而是一对造型极其浮夸、闪烁着廉价霓虹灯效果的玩意儿,耳塞尾部还夸张地延伸出两个微型扩音喇叭。正是刚才人气爆炸时,某个顶着【ID-声波狂魔】的乐子人观众,豪掷打赏送来的【静音耳塞·PLUS(超频爆音版)】。
“家人们!礼物效果实测!三!二!一!”顾魏猛地吸足一口气,腮帮子鼓得像只愤怒的河豚,对着耳塞的收音孔,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她直播生涯中最具穿透力、最不讲道理、也最魔性洗脑的贯口:
“退!退!退!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缠我家保镖!房租水电伙食费你丫还没付呢!退!退!退!丑八怪污染源!吵死了影响我直播间KPI!退!退!退!再不走我举报你直播间涉恐涉暴信不信!退!退!退——!!!”
那声音,简直像是用一千个破锣嗓子同时吼出来,再经过劣质扩音喇叭的极致扭曲放大!每一个“退”字都像一把无形的音波巨锤,裹挟着某种源自顾魏自身“钢铁SAN值”的、蛮不讲理的精神抗性特质,经由耳塞PLUS的诡异增幅,化为肉眼可见的、一圈圈剧烈震荡的透明波纹,狂暴地向前轰去!
嗡——!
声波过处,空气被狠狠挤压、撕裂!墙壁上剥落的墙皮瞬间化为齑粉!首当其冲的,是那些死死缠绕方也许的阴影触手!
“嘶——唧唧唧——!”
刺耳的、仿佛无数玻璃同时被刮擦的尖啸猛然爆发!那些滑腻冰冷的触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伤,又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疯狂撕扯!构成它们的粘稠阴影剧烈地波动、沸腾,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吸盘在音浪中痛苦地开合、萎缩!
束缚的力量骤然一松!
方也许眼中濒临崩溃的血色瞬间褪去大半,被绝对的冷静和杀意取代!这刹那的空隙,对他而言,就是生与死的分野,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本能!他根本不需要思考,被绞杀到极限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腰腹核心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喝啊——!”
一声短促如炸雷的暴喝!他整个人借着触手松动的那一丝力量,不退反进!被阴影染黑的军靴狠狠蹬踏地面,身体化作一道撕裂昏暗的残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从两条痛苦扭动的触手缝隙中悍然穿过!目标直指——那团翻滚塌陷的漩涡核心!
快!快到极致!快到那核心似乎才刚刚察觉到束缚的松动,快到他身后被音波撕裂的触手还在空中痛苦地扭曲、尚未完全崩散!
噗嗤!
利刃穿透败革的闷响,在魔性贯口的余音和阴影尖啸的尾声里,显得如此清晰,又如此致命!
方也许整个人腾在空中,双臂肌肉虬结贲张,将全身冲刺的力量、爆发的意志、以及那柄无数次在死亡线上为他开出血路的军刀,毫无保留地、决绝地、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那团不断塌陷的黑暗漩涡最中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令人疯狂的嗡鸣……戛然而止。
翻滚的黑雾骤然停滞。漩涡向内塌陷的动作僵硬地定格。无数细小尖锐的嘶鸣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
“轰!!!”
无法形容的爆裂声!仿佛一个装满污秽的水袋在内部被高压撑爆!构成BOSS躯体的粘稠阴影,连同那些被音波撕裂、还在扭动的触手,如同被投入岩浆的冰块,瞬间汽化、崩解!浓烈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气息的黑色烟尘,如同被引爆的炸弹冲击波,呈环状猛地向四周爆散开来!
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精神污染的余烬,狠狠撞在顾魏身上,她“哎哟”一声,被掀得向后滚了好几圈,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病房铁门上,疼得龇牙咧嘴。那对浮夸的【静音耳塞·PLUS】也终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在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冒出一缕细小的青烟,彻底报销。
烟尘弥漫,视野一片模糊。
顾魏捂着撞疼的胳膊肘,呸呸吐掉嘴里的灰,眯着眼努力看向爆炸的中心。浓黑的烟尘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站直。方也许单手拄着插入地面的军刀,背对着她,肩膀随着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他身上沾满了粘稠的黑色污迹,如同从最污秽的泥潭中爬出,军装外套撕裂了好几处,露出下面绷紧的、线条流畅的背肌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充满了力量感与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区域BOSS [记忆窃取者] 已清除!】
【恭喜主播顾魏及其队友完成新手生存挑战!】
【生存时间:2小时57分。最终结算中……】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死寂中突兀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子杂音。
“哈!赢了!结算了!保镖,看到没?关键时刻还得看我的魔音灌耳!”顾魏立刻满血复活,完全忘了刚才的狼狈,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拍灰,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对着方也许的背影喊道,试图驱散这胜利后过于安静的氛围,“这波打赏绝对值回票价!你那五五分账,分得一点不亏!哎,积分到账了没?快看看多少……”
她的声音,在方也许转过身来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烟尘尚未完全落定,模糊了他的眉眼,但顾魏清晰地感觉到两道目光,穿透了稀薄的污浊空气,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是队友间的认可,更不是对她聒噪的无奈。那是一种极其锐利的审视,一种冰冷的、带着探究和巨大疑问的穿透力,仿佛手术刀,要将她里里外外剖开看个清楚。
方也许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抬手,用沾染了更多污迹的袖子,重重擦去脸上混合着汗水与黑色粘液的痕迹。他擦得很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紧握刀柄而泛白,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粗暴感。擦完脸,他的视线依旧钉在顾魏身上,然后,缓缓地、极其刻意地,垂下了目光,落在了自己拄着的那柄军刀上。
顺着他的目光,顾魏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刀身,那曾寒光凛冽、轻易斩断缝合护士肢体的锋刃……此刻,靠近刀尖的位置,一道细长、狰狞的裂痕,如同丑陋的蜈蚣,清晰地烙印在金属之上!裂痕周围,金属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泽,仿佛被某种强烈的腐蚀力量侵蚀过!
顾魏心头猛地一跳。这刀……裂了?刚才贯穿BOSS核心的最后一击,竟然让这柄特种合金打造的杀人利器,崩裂了?!
方也许的呼吸似乎又沉重了几分,他沉默地拔出刀,手指拂过那道裂痕,指腹感受到金属异常的粗糙和脆弱。他依旧没有看顾魏,但那道裂痕本身,就像一句无声却沉重的质问。
【最终结算完成!】
【基础生存积分:100】
【BOSS首杀奖励:500】
【观众峰值打赏折算:300】
【道具消耗补偿:-50】
【当前总积分:850】
【新手礼包额外发放:请查收】
系统冰冷的报数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850这个数字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实感,本该令人欣喜。然而此刻,这点积分带来的喜悦,被那刀身的裂痕和方也许沉默的审视,冲得七零八落。
“呃……积分不少哈,够咱们……嗯……修个装备?”顾魏干巴巴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下意识地避开方也许的目光,视线在狼藉的地面上乱瞟。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光芒,在爆炸中心尚未散尽的黑色烟尘边缘,轻轻闪烁了一下。
顾魏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是一块小小的、不规则的碎片,质地非金非石,边缘还在缓缓逸散着极淡的黑气。它静静地躺在一滩尚未干涸的粘稠黑液旁边,表面流淌着水波般变幻不定的微弱光泽。
记忆碎片?
顾魏记得系统提过BOSS掉落物。她犹豫了一下,瞥了眼依旧沉默盯着刀裂痕的方也许,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蹲下身,用指尖飞快地拈起那枚碎片。
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滑腻感。
她下意识地将碎片凑到眼前,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记忆碎片”到底长什么样。碎片光滑的表面,如同一个微缩的屏幕,映出了她沾着灰尘、带着点茫然的脸。
就在她眨眼的瞬间!
碎片表面的流光猛地一凝!她自己的倒影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画面——
冰冷刺目的无影灯!反射着寒光的不锈钢器械台!一张束缚着苍白手臂的病床!视线很低,像是孩童的视角,只能看到上方几个穿着严密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的身影在晃动,他们的护目镜上倒映着仪器闪烁的绿光。其中一个身影微微侧身,胸前挂着的身份牌在灯光下一晃而过,上面的字迹被光影切割得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最上方的一行小字:[β实验室……] 和下方一个更大的数字编号:[……01]。
画面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呃!”顾魏像是被那冰冷的画面刺了一下,手指一抖,碎片差点脱手掉落。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01……”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心脏在胸腔里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快得让她有些窒息。刚才那是什么?实验室?谁绑在床上?那个01……是编号?
她猛地抬头,看向方也许,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方也许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终于从刀身的裂痕上移开了那令人倍感压力的视线,皱着眉,朝她投来询问的一瞥。
然而,就在顾魏即将开口的刹那——
“哐当!哐当!哐当!”
沉重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毫无预兆地从走廊深处那一片尚未散尽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传来!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冰冷、僵硬、却又极其沉重的压迫感,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脏上!
有什么东西……不止一个……正拖着沉重的身躯,从黑暗深处,朝着他们刚刚结束战斗、尚未喘息过来的位置,一步步,逼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