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兄弟,血缘,亲情……这些刻在骨子里,轻易难割舍的血脉,总是强大的。
只要没有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哪怕关起门来吵得再凶,在面对抱有敌意和恶意的外人时,总是能爆发出超乎常人的团结。
燕舟衍和皇上,关系本来就好,所以,效果更甚。
在两兄弟的围剿下,被以“请不要混杂私人恩怨而影响到重要的军事实力展示的大阅兵进度”为主题被抨击的翁尚书,很快就败下阵来。
局势一边倒,边上还有不少平时和他不对付的人,跟着燕舟衍的步调,一口一个“燕王爷说的对”,一口一句“翁尚书这次过分了”……
甚至还有人夹带私货,说“翁尚书怎么这么抠搜,别是欺负人家新上任的小娘子”,还有衍生出“翁尚书这么欺负新上任的副园长,难道是因为嫉妒她与燕王爷佳偶天成……翁尚书的千金,莫不是仰慕燕王爷……”
诸如此类。
言语种种。
翁尚书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百口难辩,但事关自家宝贝女儿的清誉,翁尚书就算再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这些同他唱反调的官员一个个全都杀了,也不能表露半分。
他扭曲地弯起嘴角,笑着应答:
“怎么会呢,一定是下面的人弄错了,等下了朝,微臣就回去加急处理。”
官场朝堂,人人都需练出一副假面的好本领。
要是寻常,在官场浸淫了这么久的翁尚书,早就练就了一张厚脸皮,不会轻易动摇。
但人都有七情六欲,也有痛点,这会儿,被戳中痛点的翁尚书,面容奇异,一张精瘦的脸上,似笑似怒,似不甘似屈服,每一道褶子,都在张扬着他的扭曲。
“嗯,翁尚书,户部事务本就需要仔细小心,你下次可千万不能犯下这种错误。”
眼看着差不多,皇上及时发话,平息了场面的剑拔弩张,他们还没有找到完善的,能把翁尚书脑力里的账目完好无损默出来的方法,还不能把兔子逼急了……
这件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
然而,皇上和燕舟衍对翁尚书肚量的估量,还是太轻浅了。
等翁尚书憋着满肚子的怒气和羞窘,处理了他特意吩咐下去卡皇宫动物园预算的事情,板着一张脸,看似正常地干了一天的活,回到府里之后,他的真面目,才暴露了出来。
厚重的大门一关,几步走进小院里,确保声音不会被传到院墙之外,翁尚书反手就往身边的小厮脸上甩了一记力道十足的巴掌。
这两天,府里被情绪暴躁的翁晶晶给搅得天翻地覆,府里的下人们本就惴惴,生怕翁晶晶和翁尚书这两个大疯子,一言不合就放鞭。
不曾想,翁尚书竟然刚走进安静的院子就发飙。
被欺压了这么久,只要是在府里能活得久的,都有一套默认的演技经验:
翁尚书和翁晶晶若是发飙,先一通求饶伏低做小,然后不断喊痛,但不能躲,然后,叫喊声要逐渐削弱,变得有气无力,然后,保持沉默,装作疼到没力气叫喊,再撑一会儿后,直接装晕倒……
一连贯的时机,都需要恰当精准,不能引起翁尚书和翁晶晶的怀疑。
这样一套演绎下来,虽然皮肉之苦免不了,但好歹是保住小命了。
之后找点金疮药,你给我涂,我给你涂,龇牙咧嘴,又活过一天了。
翁尚书这一巴掌之后,对挨打业务已经熟门熟路的小厮,正准备装作不受力的样子,无力往地上摔,但等翁尚书等了一天的翁晶晶,等不及,一路迎到门口,挽着翁尚书的手,迫不及待问道:
“爹爹,你回来了!怎么样,卡预算的事情,那贱人什么反应,低头了么?有用么?”
神情殷切,好像每天能听到项翛年过得不好的消息,就是翁晶晶最大的慰藉。
一巴掌打下去,忘记用工具,这会儿手掌心噼里啪啦发麻的翁尚书,一见到宝贝女儿,什么气都消了,管也不管站在原地还捂着脸的小厮,柔声细语地牵着翁晶晶往里面走去。
“乖女儿啊,这个事情不太行了……”
在外面叱咤风云,谁人见了不恭敬地喊他一声“翁尚书”,但在他的宝贝女儿翁晶晶的面前,没有把事情办好的翁尚书,难免有些气短。
“啊?爹爹,你吩咐下去的事情,还有谁会反对啊……”
没有听到预想当中的答复,翁晶晶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语气勉强,但还是很想知道,这其中的过程。
“你爹我上早朝的时候,被你的燕王爷参了一本啊。”
翁尚书说着,似是无可奈何,宠溺地刮了一下翁晶晶的鼻子。
“哎呀爹爹~什么叫我的燕王爷,快别打趣我了。”
翁晶晶娇羞低头,但对翁尚书的说法,又不禁生出莫须有的向往和憧憬。
父女俩都是脸皮厚度堪比城墙的主,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应该说是妄想,他们说出口也是心安理得,俨然一副把燕舟衍当做囊中之物的姿态。
“……我本以为,那小贱人,是个矜持又自尊心强的姑娘家,骤然被那狗皇帝抬到众人前,行动会更加谨慎,也不会轻举妄动,毕竟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私底下盯着呢,我本想着,她会咬牙把这次的委屈吞下然后独自想办法……”
讲到这儿,翁尚书后槽牙咬得咔咔响。
“不料,她竟然直接捅到燕王爷的前面去了……”
“等等,爹爹,你的意思是,燕王爷为了那个身份卑劣的小贱人,故意找你的麻烦?!”
听到翁尚书的这话,翁晶晶忽的,从娇羞的状态中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眼底满是对项翛年的怨恨,还有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
“是啊,也不知道燕王爷的眼睛是怎么,怎么会看上那么一个乡野之间的毛丫头……”
得到燕舟衍对项翛年无比维护的消息,翁晶晶在同翁尚书平静地用了晚膳之后,回到屋子里,直接就拿起了她的趁手武器,挥落了房间里所有的名贵瓷器,也不断往四处逃窜的下人们的身上挥去。
高门厚院。
繁华奢靡之下。
俨然是一片污浊的修罗场。
这是由死人白骨堆砌起来的白墙。
把心中所有的愤懑不满和怨恨嫉妒都发泄了个干净之后,没有东西可砸,地上的发泄对象们,也横尸一片,气息微弱。
终于稍微平静一点下来的翁晶晶,瘫坐在地上,衣衫凌乱,头发也乱糟糟,满身汗水,却死死地咬着她那嫣红的手指甲,涨着红血丝的瞳孔,紧紧地盯着远处的虚空,嘴里诡异地嘀咕着: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让那个小贱人身败名裂,不能完婚……”
翁府一片水深火热。
而项翛年么……在宫里忙得热火朝天。
由燕舟衍出面,再加上皇上的支持,很快就拿到预算的项翛年,立刻给兽兽们定制了一批威风的制服。
“早就听闻项小娘子的画技一流,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乎其技……这是什么衣服?看着好别致啊,但是这会不会太小了……”
收到项翛年手绘的设计稿,沈司仪先是赞赏了一番项翛年高超的画技,对栩栩如生的画面也赞不绝口,但对这衣衫的款式,还是生出了不少的疑惑。
“这是给兽兽们穿的衣服,这里是背,这里是可以活动的活扣……是不是很方便又很威风?”
这个时代还没有给兽兽们穿制服的概念,项翛年这个来自现代的年轻灵魂,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给兽兽们制造额外价值的机会的。
“项小娘子的点子每一次都让人叹为观止。”
沈司仪笑着摇了摇头,望着项翛年的眼神中,满是欣赏。
沈司仪,是项翛年初入宫的第一位老师,虽然相处的时间短暂,但面对真心教授她们礼仪的沈司仪,项翛年是感谢的。
不像她儿时记忆中,因为送礼过轻而被某些斤斤计较的无良教师,赶出教室罚站。
也不像更小的时候,稍有不慎,惹了对方不快,被捉到一点小错误,就会被挨手板心,哪怕那破了的三角直尺上的倒刺,刺进了皮肤,也不会换来任何一点歉疚。
更不像大了些,被某些教师拉去成为拉帮结派的牺牲品……
那是个不让带手机、大家普遍都贫穷的时代,信息也不如十几年后这么发达,所以,一些藏污纳垢的事情,校门一关,谁都不知道。
对于沈司仪,项翛年除了真诚的感谢之外,还有敬重,这会儿被沈司仪称赞,项翛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对沈司仪道:
“嘿嘿,那就麻烦沈司仪了,兽兽们的尺寸我也一并量好了,都在这里。”
“好,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做的。”
对项翛年这个一路因缘巧合走上来的五品,沈司仪感慨的同时,也不免为项翛年生出一点怜惜。
沈司仪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在外人看来,她们这些女官多风光多厉害,但其中的苦楚,稍有不慎行将差错,就有可能被人算计到小命不保……
没有亲身经历过,旁人是不会懂得的。
虽然在别人的嘴里,接连两次救了皇储的项翛年,就是那踩了狗屎运的,但沈司仪看到如今精神蓬勃的项翛年,是真的欣慰。
只是——
项翛年的脸,比她上次看到的,小了整整一圈。
犹记得,初入宫,项翛年瘦巴巴的,头发枯黄,身量也矮瘦的不像是快要十二岁的小姑娘……
如今,宫里别的不说,伙食是到位的,营养跟上去之后,项翛年眼神炯炯,头发跟着乌黑,肌肤也跟着细腻白皙,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但最近,年关将近,诸事风云,人瘦一些虽是正常,可项翛年身上本就没几两肉,瘦下去……看的沈司仪就是心疼。
“项大人,最近事情多,但也别勉强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还在长身体,别伤了根本……”
项翛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