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家嫌晦气,把大姐的尸身送回国公府,我呆呆地看着大姐不带一丝血色的面庞,祖母哭的撕心裂肺,指着二叔父的鼻子骂道::“我苦命的孙女,花一般的年纪,被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父亲给害了啊!”
叔父阴沉着脸,我知道,他是嫌弃大姐害国公府失去了所谓的脸面。
新叔母有意劝祖母节哀,被祖母打了一巴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头搞鬼,你那挨千刀的弟弟也配娶我国公府的姑娘,天下竟有你这般狠心的母亲!”
我和其他姐姐被新叔母喊了过去,她淡淡茗了口茶,又说起大姐:“她这样可是害惨了你们姐妹的名声,外面以后哪还敢娶国公府的姑娘呢。”
三姐是个烈性子,我暗暗捏住她的手,怕她和新叔母呛起来。
“最近宫里要举行选秀,你们回去后都好好准备。”
我心中一惊,选秀?倘若没选进去倒好,一旦进了宫,就再难和家人见面了。
出来后,三姐勉强笑道:“照这个样子,在家里和在宫里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们去求祖母吧。”我焦急道,“选秀是愿意的人家往宫里递名单,又不是强迫的,祖母出面,叔父总不能违抗祖母的意思。”
我们到了祖母院子,和祖母说了这件事,祖母眼中含泪,叹了口气:“那些人家把女儿送进宫,多半是为了荣华富贵,哪里能看到宫嫔在里度日如年,稍有不慎还会招致祸患。”
“你们都住在我这里,我就不信兰淑芸还能把你们从我这个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带出去!”
祖母开始不吃不喝,姐妹们劝了也无用,在祖母的授意下,国公府老夫人绝食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二叔父惶恐不安,跪在祖母床前:“母亲,是儿子有错,您千万要顾惜玉体啊。”
“把你媳妇给休了。”祖母不愿睁开眼睛看他,“不然就让我去死好了,也省的碍你的事。”
祖母想永绝后患,免得新叔母再起事端,二叔父唯唯诺诺道:“可是母亲,淑芸她已经怀孕了!那毕竟是元家的骨肉啊!”
孩子毕竟是无辜的,祖母也只能先作罢,叔父也答应不把我们姐妹的名字报进去。可不久,宫中突然传来旨意,太后娘娘想见我。
祖母含着眼泪,大姐的死亡对她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我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祖母,我没关系的。”
我坐上进宫的轿子前,新叔母笑着拉着我,我不动声色地拍开她的手:“叔母请自重。”
她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扭曲,很快又笑道:“五姑娘,我只是来提醒你,咱们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也想咱们国公府好,对吧?”
我无可奈何,厌恶地别过头去。
*
太后身边的姑姑笑道:“元姑娘来了。”
太后娘娘很年轻,她正在端详一枚红宝石戒指,见我来了,她放下手中的戒指。
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太后娘娘道:“孩子,把脸抬起来给我瞧瞧。”
我闻言稍稍抬起头,太后娘娘看着我的脸愣住了,半晌她红了眼眶,夸道:“好,好,真漂亮。”
她拉着我的手,问我家里有哪些人,我想到大姐,再也坚持不住,眼泪滑落。
太后娘娘着急道:“怎么了,是不是你家里有人欺负你?”
我想起新叔母那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始终说不出口,只能回道:“臣女的姐姐不久前去世了。”
太后娘娘叹了口气:“年轻轻轻的,怎么就走了?”
太后身边的姑姑把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生气道:“真是胡闹,好端端的女儿给逼死了!”
她安慰道:“好孩子,你且放心,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会替你出气的。”
她将那枚红宝石戒指戴到我手上:“你愿意进宫吗?”
我如同捉住了救命稻草,点了点头。
——
回到元府,我兴奋地跑到祖母的院子,祖母急切地坐起身子,我连忙扶住她。
“怎么样,太后娘娘说了什么?”
我笑了笑:“太后娘娘似乎很喜欢我,祖母,我们能替大姐报仇了,太后娘娘说了会帮我!”
有太后娘娘在,新叔母也没办法对其他姐姐们发难了。
祖母抹了抹眼泪:“好,也好,有太后娘娘护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我上午进的宫,下午就收到消息,新叔母的父亲兰效业冲撞了郡主,被郡主抽了一顿鞭子。还被陛下给贬了。
三姐笑道:“竟然有胆量冲撞郡主,郡主的威名何人不知啊?”
我也笑,但很快便被二叔父喊过去训斥了一顿。
“兰家遭祸对国公府有什么好处!”二叔父怒火中烧,“你知不知道这给国公府造成了多大麻烦?”
“我只知道给大姐出气。”我面无表情,“叔父,倘若你当初没把大姐嫁过去,又强纳了兰儿,眼下什么事都不会有。”
“搅乱朝堂,你想当女祸吗?”二叔父冷笑一声,“你——”
大门被猛的踹开,一位红衣骑装的女子挑眉道:“女祸?说的是我么?”
叔父吓得跪倒:“郡主...郡主殿下,您怎么...”
郡主嗤笑一声,看着我道:“你便是元盈悠?”
我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
进宫最初的那段时日,是我难得的快乐时光。太后娘娘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好,陛下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对我也以礼相待。
二叔父全然倒向丞相,我待在陛下身边,总觉得国公府的未来不甚明晰。
新叔母常常进宫陪伴,我其实不想见她,可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夫人,这宫里那么多双眼睛,我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
“皇后娘娘。”她笑着让人拿了一堆补品,我厌烦得很,她话里话外,都在让我尽快怀上子嗣,好巩固国公府的地位。
子嗣子嗣,荣光荣光。我挥挥手:“我累了,叔母请回吧。”
“等等。”我喊住她,“马上便是郡主的生辰了,郡主最讨厌什么东西你也明白,不要犯了她的忌讳。”
新叔母笑着点点头,她先前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又怀孕了。
——
郡主的生辰宴最终还是出了事,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新叔母得意洋洋的面庞,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丞相找到了理由,联合百官弹劾郡主。我坐在梳妆台前默默流泪,梅双告诉我,郡主要去战场了。
远离京城,也许对郡主来说是件好事。
我把叔母叫进宫,质问她替丞相对付郡主究竟能有什么好处。
新叔母笑道:“国公府如今的身家可都压在丞相身上,我们自然要帮丞相对付郡主了。”
丞相势大,国公府背靠丞相,家里的女儿又是皇后,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郡主战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陛下抱头痛哭。
从那以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到了最后,连药也喝不下去了。
陛下将我抱在怀里,劝我再喝一些。祖母和姐姐进宫来看我,我看着祖母花白的头发,想着就算为了她们,我也不能死。
陛下怕我病中烦闷,叫勇国公府送来一名小丫头进宫陪伴。阿茹是个天性活泼的孩子,有她陪伴,我的病情果真好了些。
京城最近回来一个李大人,我这才想起他是二叔母的父亲,难得求了陛下的恩典,让他官复原职。
我想让他进宫一絮,可他总是回绝。我不明原因,直到他让人偷偷送进一封信。
看完信的内容,我才发觉我做了多大的蠢事。
我害死了养育我长大的叔母,还替我的仇人增添荣光。
我想跑到太后娘娘面前,可我到现在也不能抛却国公府。
——
阿茹稚嫩的念书声将我从昏睡中唤醒,我听着她的声音,想到了以前,默默流下眼泪。
“娘娘,您怎么哭了。”阿茹的小手擦去我的眼泪,“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
我轻轻将她抱到怀里:“没什么,我只是想到我的叔母...还有父母。”
“您的叔母不是前不久才进宫看您的么?”
我摇了摇头:“不是那个叔母。”
我笑道:“你刚才念得什么,再念一遍给我听吧。”
阿茹乖乖应了一声,捧起书本认真念道: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则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1]
我的父母生了我,我的叔母养育了我,我却没有替他们报仇血恨。
我能感受到我的生命就如同那燃烧的蜡烛一般,纵使万般小心,也能清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我知道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我强撑着力气,终于让人去请太后娘娘,将丞相害我父母的事情告诉了她。
太后娘娘流着泪,我这段时间病着,丞相的独子突然得了怪病,年轻轻轻就去世了,连他的女儿也不能幸免,得了病走了。
太后叹了口气:“都是报应啊。”
陛下查清他的罪名,将他下了狱,丞相背后生疮,死前似是遇到冤魂索命,活生生吓死了。
我咬着牙流下眼泪,那冤魂肯定有我的父母,还有郡主,还有其他被他害死的人。
陛下匆匆赶来,我哀求道:“陛下,请让我的叔父还有叔母进宫吧。”
叔父和叔母见了我,暗道不好,我看着他们华贵的衣着,叔母话里话外暗示我向陛下请命,让我死前也要护住国公府,抱住国公府的万世荣华。
“陛下。”我喘了口气,“请赐死他们吧。”
叔父和叔母的哀嚎声渐渐远去。
陛下死死抱住我,我抚上他的面庞:“我...我...”
他的眼泪滴落到我的脸颊上,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强撑着这口气到今日...我又会往何处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