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止听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心里的烦躁也愈发浓重。
盛夏的雨并没有给人带来凉爽,天气该怎么闷热还是怎么闷热。至于天空中隐隐发作的雷声,更是震得人胸口发堵。
陈丽已经离开,偌大的房间里格外安静。
空调在运转,却没能带走屋内外的潮气。
伤口在隐隐作痛,顾止拧了拧猛跳的眉心,将窗户推开了些透气。
或许是因为坏天气,他的情绪跟着变差。
他突然又想起医院里白辞差点答应跟自己在一起。
明知道对方是因为愧疚才会松口,他却忍不住妄想,白辞对自己的好感是不是又多了几分。
顾止越想越觉得后悔,干嘛要坚守那点没用的道德感,先将人归为己有再慢慢哄多好。
六年多了啊。他喜欢白辞了整整六年,依旧没有结果。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他的孤注一掷像是一场作茧自缚的游戏,胜利的希望渺茫,可他仍然在试着通关。
*
白辞拖着湿哒哒的自己走出电梯。
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由深至浅的脚印,雨伞上的水滴跟着他滴了一路。
幸而信与打包的粥都是完好的。
猛一抬头,他没想到会看见顾止站在自己房间门前。
湿漉漉成落水狗的分明是他,顾止却更像是只见到好心人的流浪狗。
见到白辞的那一刹那,青年原本暗沉沉的眸子亮了起来。
“下这么大雨,你怎么出去了?”顾止扫过他几近湿透的衣裳,皱起眉。
白辞不答反问:“吃过午饭了吗?”
顾止这才看见他手上拎着的饭盒,明知故问道:“是买给我的吗?”
“嗯。”白辞心里其实揣着几十只兔子,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他打开房间,侧身对顾止说:“进来吧。”
闻言,顾止几步就跨进了房间,那架势像是生怕白辞反悔。
青年自觉地坐在桌前,倒让白辞这位房间的主人像是被招待的客人。
他算不算是引狼入室?
换做以前,此刻的自己还不知道要多忐忑。一念及此,白辞觉得有些好笑。
但今天不同,就算顾止不来找他,他也是要找对方的。
所以白辞并不觉得忐忑,反而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而激动。
将生滚牛肉粥递给顾止,白辞吃起另一份虾仁玉米粥。
他自顾尝了两口,食堂厨师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在线,将粥熬出一股清香味。
不想顾止垂眸盯着粥没有动作,白辞忙放下勺子,问:“怎么了,不合你的胃口吗?”
“怎么会,白老师难得请我吃一顿饭,我怎么可能会挑食?”顾止沉静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撒娇,“可惜我的右手没法握勺子……”
经他提醒,白辞方才记起这茬。
眸中浮起愧色,白辞想了想,最终坚定地开口:“那我喂你吧。”
这么上道?顾止有些惊讶。
看着白辞专注地帮他吹凉粥,顾止油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这手伤得太值了些。
“张嘴。”白辞有几次照顾生病母亲的经验,但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再加上青年盯着他的目光太炙热,白辞的手控制不住地抖。
顾止面色如常地含住略烫的粥,抬起左手抓住他的手腕:“我自己来吧,这样太慢了。”
虽说被白辞一勺一勺地喂饭,顾止心上特别熨帖,但遭不住口腔内被烫破了皮。
“你的手都这样了,别逞强。”白辞没答应,继续往他唇边递了一勺粥。
“不是……”
勺子被强硬地抵着他的牙齿,有苦说不出的顾止只能配合对方的投喂。
原来这就是甜蜜的负担。
二十分钟后,粥终于见底,顾止咽下最后一口,心想过会儿得让人送只康复新液来。
趁着自己吃饭,白辞将那两位站姐的信给顾止:“看看。”
顾止拆开信封,认真地看完信的内容,才问:“哪来的?”
“刚才我去了趟便利店,恰好看见她们蹲守在铁门外。雨下得那么大,也不肯离开,”白辞道,“我就收了信,想让她们放心回去。”
“谢谢白老师,”顾止顿了顿,忽而转移话锋,“你知道我们有cp粉吗?”
“???”白辞藏着心事,思绪比平时要慢,因此被他问得哑口。
他发懵的时候习惯眨眼,一双狗狗眼黑白分明,看起来特别好骗。
可顾止知道他一点也不好骗。
“你帮我传信的事传出去后,她们会误会你我关系匪浅。白老师不怕跟我捆绑在一起吗?”
白辞有点拿不准眼下他的态度。
顾止的话像是在警告他远离,但眼神里又封存着“你可怜可怜我”的神情。
事实上,顾止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今天白辞一反常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亲近他的举动,唯恐他的心不乱。
单单是因为愧疚,就可以做到这个份上吗?
适才被照顾的愉悦全部转为火上添的油,顾止收紧牙关,浑身的燥热来得毫无来由。
白辞眼看着他的神色如同窗外的天空一般阴晦,却又想不出他为何翻脸。
他没来得及说话,顾止换了个问题:“你看了我的直播吗?”
被青年的目光钉在原地,白辞莫名吞咽起口水。
原以为表白能够依据自己的节奏来,但照现在的情形,一切都被打乱了。
白辞选择静观其变,很轻地答“嗯”。
这很危险,他感觉自己像只朝屠夫露出脖颈的羊羔。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白辞添了一句:“你没必要这么做。”
他本意是想表达顾止行事前应该先考虑自己。
结果,顾止因为听见他说看了直播而温软的目光随即冷下来。
仿佛是行走在荒漠里的旅人,他于恍惚间看到了不远处出现的绿洲。
但喜出望外攒着最后的力气爬过去,手触及的却是海市蜃楼。
早就习惯了不是吗?顾止的嘴唇颤了颤。
他有好多话想对白辞说,可还有吐露的必要吗?
顾止可以接受白辞的后退,可以接受白辞的拒绝。
唯独接受不了对方把自己的喜欢当做不成熟的过家家。
真狠呐。
顾止望向白辞的眸子写满了疲惫,这样的目光与把白辞放在油锅里煎炸没有什么区别。
白辞回过神来,意识到顾止大约是误会了自己的话。
“不是……你听我说,”白辞颇为笨拙地进行解释,“我以前确实只想要将你当作欣赏的后辈来看待……”
白辞的话才说了一半。
顾止冷笑打断他:“后辈?所以白老师会将所有后辈送的旧书签保存六年,会关注所有后辈的新歌,会亲力亲为地照顾所有生病的后辈,还会为每一个受伤的后辈掉眼泪吗?”
眼见得白辞的脸一点一点地发白,顾止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快感,笃定地说:“白辞,你明明就是喜欢我。”
顾止像倒豆子似的将心里话全部说出来,每一句都提醒着白辞无意犯下的“罪行”。
是啊,在这场不明不白为期六年的暗恋里,是他的心软让顾止一次又一次地行差踏错,他是最名不正言不顺的前辈。
白辞没顾得上窘迫与愧疚,尽力将局面拉回自己的控制内,“你先等等,让我将话说完,好不好?”
顾止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点也不愿意听见那些冰冷的话从他口中道出。
“你这些年有谈恋爱吗?和男的或女的。”顾止将左手捏得很紧,骨节发了白。
他的问题实在太跳脱,白辞好一会才回答:“没有。”
——我在忙工作。
白辞没说出后半句话,因为这拙劣的借口连他自己都应付不了。
那年顾止的告白或许早在他心田悄悄埋下一颗种子,只是他太愚钝,现在才回过味。
“那行。”适才还眼眶发红的青年仿佛轻松地耸肩,恢复成平常玩世不恭的样子。
怎么就又行了?
白辞一头雾水。
顾止舔了舔唇缝,又说:“你不就是要跟我耗吗?”
“行啊,六年我都等过来了。这个沉没成本已经够多了,我不介意再花下一个六年、下下个六年。哪怕你到了七老八十的岁数才肯答应我,我也不介意的,最美不过夕阳红嘛。”
白辞被他的大放厥词惊吓到,早在进屋前就崩塌的防线更是碎成了齑粉。
六年,白辞阖上眼又睁开,青年已经坚持了六年,并且决心继续坚持。
都怪他醒悟得太迟,让人久等。
心底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被刺中,白辞顺势说出酝酿了许久的话:“那我们就试试吧。”
此话一出,就好像天外来音一般在顾止头上飞了几圈。
声音进入他脑子里的时候,伴随着千万只烟花爆竹齐齐绽放,以至于顾止像个听不懂话的傻子:“你……说什么?”
虽说跟白辞预想的表白有些不用,但总算是拨回正轨。
白辞揣着几次被人堵住话口的火气,坏心眼地嘟囔道:“没听见就算了。”
顾止不可置信地滑动喉头,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白辞,我听见了。”
“我听见了。”
但他仍旧不敢靠近,怕一走近这个过于真实的美梦就会消散,嗓音颤抖:“但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青年的反应出乎了白辞的意料,他以为顾止会很高兴呢。
患得患失的人在实现愿望时才会下意识地质疑,想到这个关窍,白辞的目光变得非常温柔。
他主动上前握住顾止的左手,感受到眼前人掌心的低温。
“顾止,我没有在开玩笑,”白辞刻意放缓讲话的速度,好让顾止能够听清,“我也不是因为愧疚跟同情才答应跟你在一起。”
“以前是我有意回避这段感情,说了很多让你伤心的话,我感到非常非常抱歉。”
“上午你冲上前为我挡刀时,我特别害怕,害怕你会出事,害怕我会永远失去你。”
“因此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喜欢你,我愿意试着跟你在一起。”
白辞说着,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跟人告白。
所以他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