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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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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果然看到了孙镇远的卷宗。”

已是宵禁,相府却是灯火通明。蜡烛的火舌被风吹成一道颀长的线,好似一道人影。

黑衣人身着一身夜行衣,容貌看不真切。他用余光轻瞥着这间堂屋。

相府十二时辰必须有光,听闻是那位小姐夜晚惧黑。陈余庸向来疼爱子女,故日日燃灯,直至寒食都不曾断过。

这些臣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陈余庸泰然自若喝着茶,建盏在火烛中现出宝蓝色的光芒。

不枉费他派人潜入密阁,翻来覆去找出孙镇远的卷宗放在显眼处,一个孩子刚好能够到的位置。

密阁有歹人进入,御林军必定会去将军府上报。借此机会,陈余庸便将卷轴上的文字看了个一清二楚,并用未干的朱砂描了一遍。如此,除他和萧槿宸外,无人知晓卷宗上究竟写了什么。

萧景珩见卧虎坊中御林军调动明显,而此时青珏言见到黑衣人观看卷宗。

寒门派已经知晓孙镇远贪污军饷之事了。

雁门之战时,孙定疆因防守不力,连失晋阳、云中二城。

晋阳控扼南北,经济繁荣;云中乃军事重镇,更是北方锁钥。如此一来,匈奴既攻占二城,便可长驱直入,占领秦岭山脉,直逼长安。

萧廷和手中紧握边报,额头上青筋暴起。

边报边缘磨出毛边,一角被捏得皱皱巴巴,随即就碎成两半:“给朕降了这厮的职!”

彼时孙镇远尚且束发之年,心比天高。孙萧两家向来交好,孙家更是世代为朝廷效力。如今孙定疆连降二品,孙镇远自然不满。

于是,借着职务之便,孙镇远将中都洛阳送来的三千万贯军饷私藏八千贯,充到了孙府的家账中。

可八千贯毕竟不是小数目。孙镇远怕事情败露,便贼喊捉贼,随手杀了一个运军饷的百姓作罢。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萧景珩当年虽是太子,但耳目早已遍布大凌。此等大事定不会瞒住他的眼。

萧景珩斜倚床榻,把玩雁门送来的绝密卷轴。

“这小子倒是有本事,竟能生出贪污军饷的胆量。”

没过几日,京中传来捷报:孙镇远占领西嗕,直指匈奴都城单于庭。

先前因孙定疆防守不力被阿日斯楞攻破的晋阳、云中二城,如今也被孙镇远悉数夺回。

“殿下,孙镇远竟能贪污军饷,日后难道还想贪污国库不成?此人虽骁勇善战,但急功近利,实在不宜久留啊。”

赵锡平俯身在萧景珩耳后低语,不时瞧着萧景珩的脸色。

萧景珩不语,只是摩挲着边报,一把扔在桌案上:“这事,就当我不知道。”

“殿下,您与孙镇远关系甚笃,然他犯此大错,您若袖手旁观,哪日生出事端,岂不是……”

赵锡平眼见萧景珩面色铁青,不敢再说下去。

孙定疆的孙家军威震四海。战事频繁,定是朝中战士的主力。一旦出事,朝廷就无可用之兵。

时隔多年,却被寒门派抓住了把柄。

萧景珩再想翻案,得罪的可就不仅是孙家,甚至是邹雨莲。

世家派高门大户盘根错节,掀了他这个皇帝也不无可能。

可若不追究,寒门那里又死咬着不放。

只好先寻一个借口保住孙镇远,或是给孙镇远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陛下要杀孙镇远?”

邹雨莲眉头微蹙,将手中佛珠握得更紧了些。

她早想除之而后快,然而时机未到。

陈余庸为首的寒门派得到丞相的位置,可他们觉得还不够。

他们要除掉世家,而后成为新的掌权者。

若非无奈,她才不愿与孙镇远结盟。

不是萧景珩杀孙镇远,而是陈余庸要借萧景珩之手杀死孙镇远以绝后患。

孙镇远一死,独剩邹家一棵早已生满蛀虫的大树,无依无靠,必死无疑。

“将这请帖送去将军府,邀他听松阁赴宴。”

“鸿门宴?”

孙镇远不屑瞧着请帖,随手一扔道。

“将军与娘娘是故友,许久不见,娘娘想与将军叙叙旧也正常。”

“正常?”孙镇远反问。

“陈余庸权势滔天,将军难不成想袖手旁观?”

“薛静浣,别以为搬出皇后我就会去。”

静浣眼见孙镇远没有想动的意思,便随手挑开话头:“娘娘有要事,欲与将军一叙。”

“若将军不去,就是抗旨不遵。”

孙镇远与邹雨莲本就不合,既然邹雨莲如此着急要见他,想必是有求于他。

堂堂皇后也有求人的时候,他可要去凑凑热闹。

“听闻陈余庸要杀你?”

孙镇远席地而坐,拍拍衣角的灰尘:“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你不该知道。”

邹雨莲双眼似鹰钩一般,死死咬着孙镇远不放。

“今日胡惟海举荐你去镇压金陵谋反案一事,你为何要答应?你明知道那是他的计谋。”

孙镇远避开邹雨莲的目光:“不是臣不想说,只是臣有些渴了。”

邹雨莲拿起茶杯,倒了一盏凉茶推到孙镇远手边。

孙镇远瞅着邹雨莲急得不耐烦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接过茶喝下,缓缓说道。

萧景珩一早收到急报,急报只有寥寥几行字。

“金陵有谋反案发,敌方准备齐全,正待起兵。”

匈奴右贤王旧部以经商为名逃亡金陵,化装成当地商人,假借运货之名运送粮草炸药。金陵东临东海,海运便利,即使谋反失败,也能乘船偷渡。

金陵郡守肖沐早已派兵镇压,但损失惨重。苏州被敌军攻陷,多处码头遭到焚毁。

金陵城死难军民无数,民不聊生。富商巨贾们见此情形,无一不拿钱跑路,富商的千亩良田也早被敌军焚烧数日,看不见一粒麦子。

肖沐走投无路,只好千里之外飞鸽传书。当边报送至萧景珩眼前时,金陵的暴乱已持续两日。

自匈奴灭亡后,朝中老将,八成被派遣至漠北戍边,剩下两成只有老弱病残。

可折回视线,年轻将军多经验不足,此等谋反役很难战胜。

相比之下,孙镇远就成了镇压谋反的最好人选。

要想灭掉世家的左膀右臂,这是难遇的突破口。

只要孙镇远一死,孙家必定元气大伤,邹家也没了靠山,仅剩邹雨莲庙堂空悬。

太子年幼,纵使要打翻身仗,至少要等到萧槿宸束发。

于是,今日朝堂上,胡惟海大肆宣扬孙镇远,欲用骄兵之计骗他主动请缨。

“陛下,今朝中老将身弱,新将鲁莽。然孙将军将星之才,自雁门一役大胜匈奴,可见其领兵之才、武功之高,非同一般。”

“而匈奴野蛮,竟欲靠侵略我朝领土重立政权。孙将军在匈奴营中已有威名,若派孙将军前去应战,他等蛮族定会不战而败。到时我军不必费一兵一卒,便可大获全胜。”

言毕,数百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孙镇远。

其余寒门官员又照葫芦画瓢夸赞孙镇远,力荐孙镇远出兵,把孙镇远高举至山峦之巅,就是要看他跌落神坛的落寞。

萧景珩并未回应,只是如旁人一般观察孙镇远的神色。

“孙卿,你怎么看?”

孙镇远看向一旁,撞入田瑾禾的眼眸。

田瑾禾轻轻向他摇了摇头。提醒他,他不是一个人。

若往时,孙镇远不会担忧如此之多。他们想让他领兵,看他出丑,他越要证明自己。

可他拖家带口,没了试错的成本。

一步错,步步错。

与其硬钢,不如退而求其次。孙御锦尚且年幼,他如果轻易应下,再出什么差错……

无人再护着她们母女二人。

“孙将军可万不能因儿女私情,而弃国家危亡于不顾。”

胡惟海的嗓音再次回响在孙镇远耳边。

孙镇远偏头,凛冽的眼神如同划过昆仑山顶的烈风,又似新刀开刃,日光照耀下亮得灼目。

却也能要了人的性命。

“胡大人怎么如此想让末将出战?难不成想亲手帮末将出谋划策?”

胡惟海一介文官,连操练士兵都不曾习得,不过读一些兵法,又怎能为孙镇远出谋划策?

“末将看胡大人巧舌如簧。既肖沐派兵镇压不成,不如胡大人即刻前往金陵,舌战群儒?”

“你也说匈奴乃茹毛饮血之蛮族,只知烧杀抢掠,却不善文治。胡大人若能以一己之力逼得匈奴退兵,也是大功一件。到时您名垂千古,后人便只晓得您妙语连珠,就不再知晓您故意挤兑朝中大员的丑事了。”

胡惟海未曾想过,孙镇远一个武将,竟能将他怼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抱着睚眦必报的态度,反问道:“孙将军早年贪污军饷一事,今已人尽皆知。将军难道不想将功补过,保住您这条小命?”

孙镇远这才想起,千山今日清晨便告知他,萧槿宸瞧见了他的卷宗。

孙镇远曾特地把卷宗藏在最深处。卧虎坊深处阴气极重,萧槿宸年幼,不可进入。

定是被陈余庸掉了包,卷宗被放至最前方。而刚好幼童好奇心重,这才暴露了他的把柄。

孙镇远的目光从胡惟海身上收回,转而看向萧槿宸。

萧槿宸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好像他一无所知似的。

孙镇远与萧景珩自幼一起长大,肝胆相照。若旁人离间他们二人,萧景珩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可萧槿宸是萧景珩的亲生儿子,纵使他俩交情再深,终究抵不过血脉相连。

“你觉得我和你的好儿子,他更相信谁?”

“是萧景珩的好儿子,可不是我的。”

一杯茶水摆在孙镇远眼前:“建安前些日子进贡的龙凤团茶,你若前去参战,可就尝不到了。”

“怎么?现在才知道臣的重要?”

“你已怀有身孕,萧槿宸既然不听话,就换一个太子。”

“不过你这胎……像个女孩。”

邹雨莲轻笑:“不怕锦儿做不上皇后的位置?”

“臣不介意将她许给还未出世的皇子,若他是个男孩。”

“萧景珩劝过你,为何不听?”

微风拂过,吹得阁中的松树沙沙作响。

忽而下起小雨,洗去松针上覆着的尘灰,染成淡雅的新绿。

孙镇远头一次见萧景珩如此生气。

“你知不知晓胡惟海这些说辞,就是为了让你参战。若出什么差错,他只会把一切怪罪在你的头上!”

“我当然知道。”

孙镇远似往常一般,看着数十尺宫墙牢牢锁住宫殿,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窒息感。

萧景珩来回在养心殿踱步,哒哒的响声贯彻孙镇远的耳膜。

衣领被猛得拽起,孙镇远被逼面向萧景珩的脸:“你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你死了我怎么办?”

这是他今日面对的,不知多少次的逼问。

孙镇远面色苍白,心如死灰。

“你说过,我是你最锋利的那把刀。”

“我做到了。”

萧景珩冷笑一声:“好一个你做到了!孙镇远,没了你,我该怎么活下去!”

他本该一杯毒酒了结了自己。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萧景珩道:“叛军规模壮大,朝中大部分兵力集中于边疆守卫,精锐部队用于保卫皇宫。”

“剩下那些老弱病残,你指望他们防守?”

“朝中众将虽年事已高,但英勇善战者不在少数。你大可不必与胡惟海计较……”

“不后悔吗?”

邹雨莲的眼神透出一丝少有的关切。

“有机会吗?”

孙镇远松了口气,瘫在湘妃榻上,散出沉木的气息。

“大敌当前,若为国捐躯,我不后悔。”

“只是她们母女……只能托付给你了。”

孙镇远忍住泪水,匆匆行礼而去。

“所以还算朋友吗?”

孙镇远顿住脚步。

“你我二人,作对多年,还能算朋友吗?”

只有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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