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陆最北端，有一座终年覆雪的无名小镇。

镇子不大，拢共也就六户人家，稀稀拉拉地散落在雪原上。

其中一户，住着一对老夫妻。

老头姓李，老太婆跟着他，旁人都叫她李家阿婆。

两人在这冰天雪地里过了一辈子，没养下一儿半女，日子清苦，但老两口感情很好，倒也自得其乐。

这日，李老头正修补着被风雪刮坏的窗棂，李家阿婆端着热水道：“老头子，歇歇吧，喝口热水暖暖。”

李老头应了声，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接过碗，刚喝一口，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这大雪天的，谁啊？”李家阿婆嘀咕着，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阿婆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穿着素色衣裳，身段苗条，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漂亮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男的戴着帷帽，轻纱垂落，看不真切容貌，但那身形气度，仍能隐隐看出是个美人。

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与这雪原格格不入的清贵气。

“老人家，叨扰了。”女子声音清清冷冷，如同初融的冰雪，“我们想在此借住些时日，不知可否方便？”

李家阿婆活了大半辈子，头回见到这样的人物，一时有些怔忪。

她回过神，忙摆手道：“方便方便，快请进，外面冷得厉害，可别冻坏了。”

老两口屋子不大，便将平时堆放杂物的东厢房收拾了出来。

那女子话不多，却手脚麻利，不过半日，东厢房就被她拾掇得干净整洁，还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熏香点上，屋里便有了淡淡的雅致气息。

就这样，这对瞧着就不似凡俗的男女在李家住了下来。

这一住，不打紧，竟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李家阿婆心里纳闷啊。

这小镇子，荒凉得很，除了雪就是冰碴子，年轻人都巴不得往外跑，再也不回来。

这对小夫妻，男俊女靓，瞧着也不像是缺钱的，怎么就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走了呢？

她不是没偷偷留心过。

那姑娘，平日里话不多，总是冷着一张脸，惜字如金。

阿婆有时想搭话，问问他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姑娘只回：“路过。”“暂歇。”

多一个字都没有，让阿婆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但她对自己家男人，却是有问必答，细致入微。

男人呢，长得是真好看，比天仙还美，性子却很温婉，待人也很和善，对他老两口总是笑脸盈盈，一点架子和距离都没有。

只是身体似乎不太好，来这没多久就病了，夜里常能听到东厢房传来男人压抑的咳嗽声，和女子轻柔的安抚声。

阿婆曾熬了些本地治咳嗽的药送去。

那姑娘道了谢，却没见给男人喝，依旧顶着严寒，在院子里用自己带来的药材亲自煎熬，常常一守就是半天。

阿婆看得啧啧称奇。

这女子对她男人未免也太好了吧。

两人出门散步，这冰天雪地的，她自己穿得一身单薄素净，却总给男人裹着厚厚的大氅，帽子围脖捂得严严实实，生怕他冻到一丝半点。

男人有时会笑着拉下她的手，让她不必如此。

女子不语，只默默替他掖好衣角。

不过……那男人对他娘子也很好。

虽然病着，精神不济，但看向女子的眼神总是温柔似水。

女子为他熬药，他便静静陪着，偶尔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污渍。

女子为他整理衣衫，他便配合地抬手，唇边带着浅笑，趁女子一不留意，偷偷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有次阿婆看到，那姑娘在院子里劈柴，动作利落，只是手冻得通红。

男人见了，便从屋里出来，拿了件自己的袍子，披在姑娘身上。

姑娘劈柴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男人对她笑了笑，又是一阵咳嗽。

姑娘连忙扶他进屋，嘴上虽没说什么，但阿婆瞧见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李家阿婆看着他们，心里好生羡慕。

年轻真好啊，有情饮水饱。

不像她和老头子，过了一辈子，柴米油盐酱醋茶，磕磕绊绊，情分早磨成了亲情。

这日，李老头从外面打猎回来，带了只肥硕的雪兔。

阿婆炖了一锅兔肉，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她给东厢房送去一碗。

那姑娘依旧是淡淡的，接过碗道了谢。

男人却笑着说：“阿婆的手艺真好，闻着就香。”

阿婆被夸得心花怒放，笑道：“喜欢就多吃点，不够我再给你们盛。”

男人又道：“阿婆，我看您院子里那几株梅花开得正好，不知可否折几枝？”

阿婆一愣，随即笑道：“当然可以，随便折，那玩意儿不值钱，就是看着喜庆。”

男人便披上大氅，由他娘子扶着，慢慢走到院中。

雪地里的红梅开得正艳，他细细挑选了几枝，折了下来。

回到屋里，那姑娘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粗陶罐子，将梅花插了进去。

屋里顿时多了几分生气。

阿婆瞧着，心里也觉得暖烘烘的。

这小夫妻，虽然瞧着清冷，却也是懂生活情趣的人。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这雪原苦寒，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啊。

“老头子，你说他们图啥呢？”

夜里，李家阿婆忍不住问自家老头。

李老头吧嗒着旱烟：“管他们图啥，给的银钱足，又不惹事，挺好。”

话是这么说，李家阿婆还是好奇。

***

慕倾瑶自然知道李家阿婆的打量。

她不在意。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陪墨璃看一场极光。

他说，书上记载，北境之北，有夜幕撕裂，天降彩练，绚烂无比。

他想看。

于是，她便带他来了。

只是没想到，墨璃来这儿没多久就病了，而且越发严重，久治不愈。

慕倾瑶面上虽瞧不出半分波澜，心头却像是压着块烧红的烙铁，焦灼又刺痛。

她从星衍那里知晓，墨璃这副孱弱的身子骨，归根结底，全是拜她所赐。

在他化形之初，最脆弱的时候，竟被她关进熔炼室里炼化，不但伤了根本，还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虽然这些年，墨璃从未主动提起过那段往事，但慕倾瑶清楚，他心里一直有个结，始终未解。

而她能做的，唯有倾尽所有，一点一滴地弥补，小心翼翼地呵护。

窗外风雪呼啸得更紧了些。

慕倾瑶起身，轻轻掖了掖墨璃盖在腿上的被子，又往屋角的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确保屋里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