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慕倾瑶平复好心境，走出静室。

一眼，便看见蜷缩在静室门口的少年。

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看起来比七日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气息微弱，清瘦的身影在微凉的晨曦中显得格外单薄。

“你……”

慕倾瑶喉咙发紧，“你怎么出来了？为何不在床上躺着？”

少年看见她，眼底瞬间漫上喜悦，挣扎着想要起身。

慕倾瑶急忙上前扶住他。

“你一直等在这里？等了多久？”

掌心传来灼伤般的疼痛，慕倾瑶一阵心惊。

难道这七天，他都一直守在这里？

砰——

心底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

慕倾瑶叹了口气，将他打横抱起，重新回到洞中。

这一次，她不再逃避，翻出尘封多年的药鼎，拣选灵草，生火，熬药。

动作生疏，却异常坚定。

苦涩的药香渐渐在洞府中弥漫开来。

药熬好后，她扶起少年，将温热的药汁一勺勺喂到他干裂的唇边。

他在发烧，身体极度虚弱，普通小兽在这种情况下会充满戒备。可他对她却依然毫不设防，乖顺地咽下她喂入口中的汤药。

一碗药见底，他似乎清醒了些。

黑曜石般的眸子缓缓睁开，定定地看着她，苍白的唇翕动着，发出低低的、带着雏鸟般缱绻的轻唤。

“阿瑶……”

声音很轻，很软，像羽毛拂过心尖。

慕倾瑶端着空碗的手，微微一顿。

他神识初开，尚未学会说话。每次开口，仅是机械地重复这两个字。

只有这两个字！

慕倾瑶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因她而生，因她受苦的少年。

“你叫墨璃。”她轻声说道，似在告知，又似在自语。

墨色的发，琉璃般剔透的心。

墨璃。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

慕倾瑶将自己原先的洞府让给了墨璃，自己则搬去了平日里打坐修炼的静室。

静室不大，她在地上用被褥铺了张床，睡起来倒也舒服。

可每到深夜，墨璃总会趁她熟睡偷摸进来，与她睡在一起，狭小的床就会显得拥挤不堪。

慕倾瑶每次都会被挤醒过来，睁眼看见近在咫尺的睡颜，无奈地叹气。

少年睡得很沉，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亲近，即便在睡梦中，也会下意识地往她怀里蹭。

慕倾瑶有些头疼。

她试图与他约法三章。

“男女授受不亲。”她板着脸，严肃地看着墨璃。

墨璃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眨了眨，似懂非懂。

“你想继续留在这里，就得听我的话。”

墨璃乖巧地点头。

“晚上不准再来我房里，不准跟我睡在一起。”

墨璃又点了点头，看起来十分听话。

可一到晚上，还是会准时出现在她的床上，将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慕倾瑶拿他没辙，只好把床让出来，自己去一旁打坐。

***

“阿瑶！阿瑶！”

过了一些时日，墨璃学会了说话，词汇量大增。

彻底掌握了语言这门技能的他，既新奇又兴奋，就像只刚学会飞便迫不及待炫耀翅膀的小鸟，每天围着慕倾瑶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阿瑶，这是什么花？为什么这么香？”

“阿瑶，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鸟儿？”

“阿瑶，这个果子可以吃吗？甜不甜？”

“……”

慕倾瑶被他吵得头大，却还是耐着性子一一解答。

“这花叫茉莉，跟你的名字很像，它的香气清婉，可解陈腐、辟秽浊。”

“那朵云的形状确实很像一只展翅的雄鹰。墨璃，你见过鹰吗？它们栖息在森林、荒漠和悬崖峭壁。苍筤山的灵气太郁，它们飞不上来，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下山去看。”

“墨璃，这颗果子有毒，不可以吃。你记住了，越是鲜艳的东西，往往越有剧毒，不可以随便乱吃。”

“……”

慕倾瑶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唠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说过的话，竟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可她却一点不觉厌烦。墨璃目前正处在小树萌芽、求知若渴的阶段，她需趁机好好教导他。

“墨璃，吃饭要用筷子，不能把脸埋进碗里。”

“筷子不会用没关系，我教你，像这样用手指夹住，对，就是这样。”

“墨璃，修炼要沉心静气，吞吸吐纳需掌握节奏。”

“感受到周围灵力的流动了吗？很好，慢慢来，不要心急，试着将它们引入体内，不要抗拒。”

“……”

待墨璃神识稳固之后，慕倾瑶便正式开始了她的启蒙教育。

“墨璃，过来。”

慕倾瑶取出一卷竹简，铺在石桌上。

“这是字。”她指着上面古朴的符号，“学会了，你就能看懂很多东西。”

她执起他的手，将一支细毫的笔塞入他指间，手把手地教他横竖撇捺。

“这是剑。”

教完基础的字词，慕倾瑶又取出一柄木剑。

她随意挽了个剑花，身形飘逸，剑尖在空中划出清越的破风声。

“看清楚了吗？这是最基础的刺、劈、撩、点。”

再后来，便是匠术、阵法、符咒……

慕倾瑶恨不能将自己曾经在山上一个人无聊时，自行专研的各种技能一股脑儿全传授给墨璃。

这样以后就能有人陪着她，一起匠造、共同探讨，携手攻克难关了。

墨璃不愧是龙族，神魂强大，悟性惊人，很快便掌握了慕倾瑶教的全部技能，还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

随着墨璃一天天长大，慕倾瑶又陪着他经历了凝魄这道生死大关。

可不知为何，墨璃的龙神之力始终未能觉醒。

龙族虽贵为神族，但成长之径与妖族相似，开智、聚丹、化形、凝魄……到此变身彻底完成，之后便正式为“人”了。

为“人”后的妖族，修炼的路径与人族一致，元婴、化神、炼虚、大乘、渡劫飞升，他们力量来源主要靠吞噬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和血脉传承。

慕倾瑶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墨璃凝魄后，体格依然羸弱，修为提升缓慢，还时常生病，身体状况竟是比普通凡人还差。

因而，慕倾瑶对他极尽宠爱的同时，更多了许多包容与怜惜。

墨璃想看日出，慕倾瑶便陪着他，在山巅一等就是一宿。

从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到万丈金光洒满大地，再到夕阳熔金，星河轮转。

墨璃想看水里的鱼儿，她便连夜削木为舟，载着他在湖心荡漾。

看锦鲤甩尾，激起一圈圈涟漪，听他发出清朗的笑声。

他们一起蹲在湿润的泥土边，看蚂蚁排队搬运食物。

一起屏息趴在粗糙的树干上，等待着蝴蝶破茧。

雨打芭蕉，云卷云舒。

在慕倾瑶眼里，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自然现象，是她一心向道，从未驻足留意的风景。

可墨璃出现之后，这些从未在意过的景象，原来竟是如此有趣。

不知不觉间，她那颗清冷如冰的心，似乎……正一点点被这个纯粹干净的少年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