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没有月亮,四周很静,静得将整个不大不小的驿站都吞没在一片静里。
楼下大堂内,只留了个蜡烛在柜子上,那恍恍惚惚的,忽然一闪,将将熄灭之际,又燃了起来。
人影撩起窗帘的一角,轻手轻脚的爬进来,到了床前。
床上的脸朝内,歪歪的卷着被子,一腿蜷起来,一腿搭在被子上。
高大的人影弯了下腰,似乎是要确认什么。
一把剑忽然架在脖子上,“别动。”
人影周身一紧,望着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人神情有点疑惑。
身后的人声音很小,似乎是怕惊醒床上的人,继续说道:“谁派你来的?”
他带着人后退一步。
忽然人影诡异的扭了下身子,竟然在身后之人剑下逃了出去。
人影正面对着辛渊,脸上蒙着黑布,只看得清一双凌厉的眼睛。
他反手从腰间取出两个带刺的流星锤来,他挥动着两个锤子,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直取辛渊要害。
辛渊用剑一格,被锤子震得后退两步,紧接着,那锤子乘胜追击,又迎了上来,他侧身一闪,锤子“咚”一声凿在墙壁里。
人影拔锤子的间隙,辛渊长剑已刺了过来,他向后一步,腰一闪,旋了个身,已至桌前,两手将流星锤甩出来,辛渊并未后退,只是快速侧身,剑直取要人影无防守的下身。
人影稍慢一步,腿部已刺开了一条血缝。
辛渊再提剑向前一劈,人影拖腿躲开,桌子劈成两半,轰然倒下。
此时床上的人还在睡。
久战不可取胜,人影改变了策略,招招不留退路,招招向着要害。
越急越晃,人影破绽越来越多,渐渐落至下风,再需几个回合辛渊就可以拿下他。
但那人影忽然向前一个冲刺,孤注一掷一般的,将两个流星锤狠狠抛了出去,而两个流星锤驶往不同的方向。
电光火石之间,辛渊来不及反应,借剑一挡,生生收下一球,但脚步不慢反快,两下点地,再晚一瞬,流星锤就砸在了蔡画的身上。
辛渊间用力一挑,那流星锤卸了力,直直落下,已经是最快的迎守速度,但还是轻轻落在床上时,还是在蔡画的露在被子外的小腿上划了一下。
“啊——”
蔡画忽然叫了一声,惯性的收了下腿,连带着整个身子抖了一下,就这么毫无缓冲的醒过来。
她应该是在做了梦,梦到自己追着一只肥鸡,追着它跑遍了整座山,终于在鸡没力气,她也没力气的时候抓到了。
然后她拔了毛,对,就是直接拔下,那鸡应该很疼,不停的扑腾,最后鸡应该是疼死的。
拔完毛的鸡,真是惨不忍睹,一条腿都要被扯下来了,不过真的是挺肥,她已经想象到肥鸡烤得滋滋冒油的样子了。
她找了根又直又长的棍子,要把肥鸡穿起来,那肥鸡却突然跳起来,挥动着她的鸡翅,捡起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头扔过来,那石头由于速度过快还闪着白光,在她腿上狠狠的来了一下。
然后她就被疼醒了。
她坐在床上,有点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毕竟她面前现在是真的有一个“大石头”。
辛渊心中陡然生起一团怒火,剑尖就近割下一大块垂帘,盖在人影脸上,快剑前削。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流星锤在猛的砸在人影的胸口,连带着流星锤上的刺都没入了人影的骨肉里。
人影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根本来不及对设防,或者说对床上好像整栋楼都塌了也醒不过来的人设防。
他一把好手,仍是不乱,抓下脸上蒙蔽之物,黑暗中与坐在床上的蔡画四目相对。
蔡画脸上带着有惊醒的恐惧,更多的是呆呆的,方才抱起流星锤的手仍做抱起状。
人影:“……”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自己的武器把自己砸到了。
如果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还真是缚不了鸡,不知会作何感想。
只是听见发出了一声闷哼,就倒在了地上。
他自知大势已去,正要咬舌自尽,辛渊却抢先他一步,钳住了他的下颌骨,咔嚓一声扭错位。
辛渊脸上鲜少带了怒火,字字重道:“哪路的杀手,谁派你来的?”
这头蔡画知道有事发生,急急起来,点了蜡烛。
杀手没了面具和黑夜的阻挡,五官暴露出来,身形一副凡人模样,并无不同。
他不答话,只是看着辛渊的被窝里出来一个女人,带了点不解。
辛渊对此人毫无耐心,一剑挑断了杀手的两条腿的脚筋,杀手五官纠在一起,倏然冒出一脸冷汗。
辛渊将他的下颌骨接了回去,他仍是不答,然后又被卸下。
蔡画:“……”
他又将其手筋挑断:“谁派你来的。”
那杀手面目狰狞,好像下一刻就能从地上暴起,顷刻间杀了辛渊。
然而下一秒杀手就浑身抽搐了起来,一阵奇异的味道从他的嘴蔓延出来,一息之后杀手已毙命。
原来不能咬合的毒药被他用内力催发了,多余的毒药混杂着唾液从口腔里流出来,形成黑色的黏腻的线,杀手神色平淡,只是一双眼睛长得开开的,跟卖西瓜的老伯简直一模一样。
细看他们的脸竟然还有几分相像。
辛渊随意扯了块布盖在他头上。
蔡画顶着一头鸡窝,眨巴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醒来,又看见了一具尸体。
辛渊抱起她放在椅子上,捞了她的腿察看伤势,幸好只是划伤,并未伤到骨头。
“这也是……”蔡画咳了下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也是杀手?”
辛渊道:“嗯,跟白天的是同一批。”
“怎么看出来的?”
辛渊道:“他们是亲属关系。”
从容貌上看极有可能是父子。
“那你不是岂不是把他们一家都杀了!”
辛渊抬头睨了她一眼:“他们是来杀我们的。”
蔡画发现的这个点让辛渊觉得好笑,她的脑袋总是奇奇怪怪的。
蔡画小声道:“才不是,他们是来杀你的才对。”
“嘶——”药粉进到伤口里,摩擦着生肉,引一阵生疼,辛渊低头轻轻的吹着。
柔柔的风从腿上拂过,蔡画有的自己有点奇怪的脸热。
辛渊并未再接蔡画刚刚说的那句话,只是沉默的吹着,蔡画带着没有起伏的语调说了一句“不疼了”,他才包上伤口用布包起来。
他看着蔡画脸上毫无不满和怪罪的神色,突然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将她出来的,她只需要在家里乖乖等她回去就好。
这些药原来是给他自己准备的,如今却两次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蔡画被他看得一阵不解,突然又被带入怀抱:“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你有病吧?”蔡画可能有一部分魂魄还是留在床上,说话也没过脑子:“快去睡觉。”
虽然她倒霉透了,短短一夜内,又是毒蛇,又是杀手,可一个月可是有二两银子啊。
辛渊闷笑一声,正要将蔡画抱起,左侧臂膀骤然传来沉重的酸痛。
那痛觉慢一拍上来,此时像是排山倒海般的痛势,方才为了接住蔡画那边的流星锤,收下自己那一边的,后来一心又在蔡画身上,一直没感受到。
蔡画察觉异样:“怎么了?”
辛渊只是淡淡道:“无碍。”
蔡画才不信,她不顾辛渊阻拦两下扒下辛渊左肩的衣裳。
肩头连臂膀已经青里带红染了一大片。
毕竟是杀手拼尽全力做的最后的抵抗。
蔡画无措了一阵,转头瞪了地上那人一眼,对辛渊道:“药。”
辛渊看蔡画那不上药不罢休的架势,取出来一瓶药酒交到蔡画手上。
“倒出来抹上就行了。”
蔡画倒出来,在手里搓热了,才抹到辛渊的伤处,抹上之后,又搓了一阵,搓热了才收手。
她道:“你怎么对别人这么上心,对自己这么随意?”
她用过这种药,她刚变成人那会儿,在后山里老是摔伤,虞七就是这么给她上药的。
辛渊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没有别人。”
蔡画才不管他什么这人那人的,抹了药,瘸着一双腿跳到床上,睡觉去了。
她盖上被子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地上有人,到床上来睡。”
说完滚了一圈,到里面去了,没多久就睡着了。
药效上来了,辛渊的手臂暖暖的,那药仿佛会蔓延一般,到四肢百骸,让周身都暖暖的。
他躺到蔡画的身边,心里好像也热了一点儿,像是升起了一个小太阳,让人暖烘烘的。
药效真好。
蔡画后半夜一直睡不踏实,梦里总有只肥鸡在追她。
那只没毛的肥鸡从山头追到山尾。
她躲在归云寺门口的大香炉里,肥鸡发现她,躲到方丈的房间里,肥鸡发现她,躲到后山的小湖泊的水底,肥鸡发现她。
蔡画烦不胜烦,然后她一溜烟的跑到西府,辛渊在门口等她,她躲到辛渊身后去,肥鸡一看到西府的牌子,一看到辛渊,就害怕了。
她只是稍微试探着往前走几步,辛渊就拿小石头丢它,它不敢上前,蔡画就躲在辛渊的后面冲肥鸡做鬼脸,耷拉着舌头略略。
她转身冲肥鸡拍了拍屁股嚣张的说:“死肥鸡,等着被我吃吧,臭太监上!替本姑娘把那肥鸡拿下!”
那肥鸡“咯咯咯,咯咯咯”急得要命,很突然的,挤出来一个鸡蛋。
“哈!哈哈!哈哈哈!”睡梦中蔡画笑得欢快。
辛渊轻轻拍着她肩膀的手一顿,不知是被她发笑的样子笑到了,还是被蔡画的笑声感染了,也荡了下嘴角,然后又轻轻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