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是谢灵仙的故乡。
但是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去了。
景宁十三年,朝中有弹劾谢灵仙包庇族人行凶,蔑视大梁律法的奏疏呈上。
这里面字字恳切,句句锥心。
谢灵仙坐在太极殿里的书案前,翻看着弹劾自己的章文,不禁用手心摁了摁眉头。
官官相护,蔑视律法。
何能长久?百姓何安?
谢灵仙执笔想去批写,可是笔尖再三颤动,却没下的去笔,她把狼毫重重放回了砚台上,难得烦躁得脑中毫无思绪。
坐在上首垂眸静思的帝王身着冕袍,不怒自威,比年轻时气势更盛,不过还是多了几分内敛锋芒,更加不动声色。
萧姒眼神微移,把目光放在了面色不虞的谢灵仙身上,率先开口问她:“朝中又有什么混账事?”
谢灵仙叹了一声,摇摇头。
她起身,把这篇奏疏递给萧姒。
陛下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谢灵仙,微微坐直了身体,才接过了奏疏。
谢灵仙兄长助纣为虐,给杀了小妾的小舅子平事,用的谢灵仙的名头摆平了官府的追究。
但这房妾室的家人却不肯就此罢辽,找了谢家的政敌,告了次御状。
萧姒瞥了眼内容,就把东西放回了书案上。
世家式微,独独谢家靠着谢灵仙这个权臣,保留着家族荣耀与显赫声名——但这恰恰是谢灵仙最厌恶的地方。
“我如今已不位列公卿,只任鸾阁虚职打点上下,这事不能由我处置,干脆交给傅寒商,让他批文,把人绑了下狱,重重的罚,罚的他们下辈子都不敢再犯。”
“好,必定要重罚。”
“盛世昌平,欺世盗名狐假虎威的戏码怎么还在眼皮子底下上演。”
她心里腻烦的很,说着说着,她又用力敲了两下萧姒的书案。
“欲壑难填罢了。”陛下站起来,握着谢灵仙的手给她顺气,她还不解气,又骂了几句才作罢。
大族行欺上瞒下之事,是她们都极为厌恶的,谢灵仙远在京都,想必是她还在姑苏老宅的兄长故意瞒着她,妄想着让她后知后觉硬吞了这后果。
萧姒带着抚着胸口喘气的谢灵仙坐在窗下,温言细语许久,才让她心情平静下来。
谢灵仙抓着她的袖袍,问她:“陛下不打算交给傅寒商做?”
萧姒点点头,捏着小案上的棋子玩。
谢灵仙左思右想,却不能想到什么别的更好的法子,可是萧姒也是决计不可能包庇这桩案子的。却见萧姒认真地看着她,说道:“谢卿,你也该回姑苏一趟了。”
她不假思索道:“不行,陛下的身体……我不能回去,我要看着你。”
萧姒和先帝的四十岁,何其相似,青丝变白鬓只是表相,因连年征战而落下的内损才真正是不可逆的。
就如同刀兵从剑刃之中被腐蚀掏空,不能制止,只能减缓。
萧姒任性不说又不肯乖乖喝药,每次医官把汤药呈上来,她都借口政务繁忙推三阻四,就算帝女轮番劝阻,她也是不情不愿,旁人哪敢对着她多说废话,腿都没法打直。
只有谢灵仙端着药喂给她的时候,她才能坐好,乖乖把药喝了。
萧姒把棋子放下,拍了拍自己的臂膀,捏着谢灵仙的手腕放到自己身上,嘴里嘟囔着让她摸一摸,逞强道:“我现在好的很,怎么没法一个人在长安了。”
谢灵仙怜惜地摸着萧姒的脸颊。
“陛下,现在我只想在你身边。”
谢灵仙有双从未操劳过重活的手,就是因为常年写字,中指上留下了薄薄的茧子,萧姒很喜欢无事时把玩她的手指,细嫩纤长白净,指节分明,还有中指上细微的痕迹。
萧姒握着她的手,说:“我知道,我当然也不想你离开我半刻钟,但是若过了这回,恐怕以后再也不能回去了。”
“所以,孤只给你一次机会。”
谢灵仙无奈,但看着萧姒恳切的凤眸,她还是应了下来。
谢家老宅的深深庭院浮现在脑海中,她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是很久没有归家了。
否则他们也不能背着自己闯下这样的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