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什么呢,让我也听听。”谢灵仙端着点心进来,瞧着我和萧慈兀自沉思又同出一辙的样子,忍俊不禁。
我贴住她,瞄了眼盘子上的点心,都是萧慈喜欢吃的,我还没发作,谢灵仙已经预料到我想说什么,“陛下,您的那份还多,正在做呢。”
“这还差不多。”
我嘟囔了两句,伸手去拿,谢灵仙便先一步走了,她半蹲着,摸了摸萧慈的脸蛋,拿起一块点心要喂她。
我眼疾手捏了一块吃进嘴里,再把盘子接过来,塞到萧慈手里,让她自己去吃。
谢灵仙缓缓起身,我还腾出手拉了一把,她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又去帘外端着茶过来。
萧慈站在殿中央,有些手足无措。
我这才咳了声,拿着谢灵仙捧着的茶盏茶,润润喉咙,又道:“婵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要好好听谢相的安排,记住,你已经不是皇女了。”
她会被所有人的目光盯紧。
有多少人仰望着她,就有多少人想要诋毁她,但是身为储君,她必须做到,用自己的方式令人不敢冒犯。
北凉是个疆土辽阔的国度。
即便地方和边境多有战乱,可是依旧强盛。
如此国家的帝王若是不能给人以威严,给人以庄重,又谈何让自己的子民信任这是可以护佑众生的那个天子呢。
萧慈抿着嘴,小脸严肃地绷着,但是她小手里还有一盘新鲜出炉的甜点,让人瞧了觉得好玩。
她仰头看着我,似乎还想问我什么,但最后却说:“陛下,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守好长安的。”
我这才有零星几点笑意。
好容易把萧慈打发走,我和谢灵仙才能说说体己话,但更多时候,我们只是相顾无言,谢灵仙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这样表现出似有若无的眷恋,已经是她颇为伤怀的时刻了。
我调侃她:“知道有人说你什么吗,帝女次母,虚凰伪凤,如今你成了摄政宰相,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妒恨呢。”
原本帝女只是沿用了公主的用意,现在渐渐成了皇太女的代称,和太子并称,时间久了以后,就连禁宫里的宫人有时也称呼萧慈为帝女慈,或是帝女婵婴。
帝女次母,多么讽刺的名称。我早晚要把说这种话的人的嘴全都缝住。
谢灵仙反问我:“陛下心疼了?”
这下我还真说不出来半个字了。
我已经快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考虑的也更多了,但在面对她的时候,好像依然是十几岁的心情,轻盈,急迫还带着几分期待。
谋算之外,我信的过谢灵仙。
也只信得过谢灵仙。
谢灵仙起身,越过小案,窝在我怀中,太极殿外的桃花开的正好,暖风吹动帘帷,有几片花飘过窗棱落在了我们交叠的衣袍上。只消得,片刻岁月静好。
数十年前北凉和西戎也曾有过和谐共处的一段时日,可现在已经结束了。
就在景宁三年的春天。
西出玉门后,天地仿佛改换一般。
大军抵达在尹州西南之前,昭阳就带着先锋部队去刺探,而我带着主力军驻扎,停留之处位于离城镇不远的隐蔽之处。
从此处策马往南十里,隐约可见大漠连绵,若是继续前行,就可看到山脉之下的草原与河流。
我也曾到过漠北,那里是广阔的草原,还有仿佛绵延到天边的银练,无边无际,只有在摇曳的青草中看见羊羔和马匹,才会恍然自己身处人间。
同样是沙漠和草原,还有长河边的村庄,西塞却大有不同,辽阔而寂寞,无端生出悲凉之意。
长安以西的高门贵族百年来以朝歌李氏为首,在军营中的数日除了和军师们琢磨地图,就是在接洽李家的人。
李氏的家主李廷广上了年纪,比李素大个十来岁,不过他辈分比李素小一些,还得喊他一声堂叔。
他情绪有些激动,站的不稳,被几个孩子搀扶着,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来了军营见我,我这一看可还得了,连忙呼唤一声老将军,就把他迎了进来。
这也是三朝元老。
但比朝中那些耀武扬威的老骨头低调太多,他早早就离开朝廷回了宗族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临着两国边界的尹州度过。
他伏低着身体,却抬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便老泪纵横起来,夸我有先王之姿帝祖之态。
我心中动容,问他近年来身体可好。
他忙不迭点头,絮絮叨叨说这话就要去寻要地西洲乃至西戎腹地的地图。
他道:“西戎有各个部族,其中不乏归顺我朝者,但大多数仍然是在讲和后数年便因土地和人口问题反水,部族之间征战,势必会拖累边境的百姓,长此以往就生了战事。”
太祖皇后就是带兵打败西戎,使其订立条约与我朝和平共处的人,从此国与国之间边界分明,不能互相攻伐。
可是无法同化,又不能使其臣服,反水也不过是早晚而已。
既然我下定了决心,离开长安,来到了这里,那势必要将此局势彻底改变。
讲和作为收尾,是决计不能接受的。
仁慈的前提是胜利。
没有胜算前的仁慈就是懦弱。
李老先生确实身子骨硬朗,在军营了住了好几日,我倒没什么,最怕的应该是主将李松云。
这个魁梧的中年男人见到这个大伯就犯怵,原本手还轻放在剑柄上,老远在我的营帐看到自家老家主的身影,猛地抓住剑柄,就差没小跑着离开了。
我们在沙丘上闲谈时,他提到了李松云,“幼时我管教他格外严厉,到了现在也怕我怕得很,看来我那时候下手确实重了些。”
这话说的我心中有些幸灾乐祸。
“瞧他皮实的样子,老先生多来两棍子也受得住。”我故作正经。
他捋了捋长胡子,也点点头,“陛下说的是,他小时候可真是太皮了,我记得他和别人打架,气不过,半夜把人家里晒的腊肉扯下来扔到那小孩床底下,让小孩被好一顿揍。”
我憋着笑,想起他平日里严肃的样子,又道:“没想到李将军竟是如此。”
“是啊是啊,幸好他领起兵来靠谱多了。”
……
又走了几步,远远看到两个人影。
一前一后,背对着落日和泛黄的云彩缓缓而来。
我们站定在沙丘上,过了约莫半盏茶事件,看清了来人是一男一女,没一会儿有只挂着铃铛的骆驼从丘下跃上来,蹄子哒哒地跟上了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