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于水中的巨大藤条急速沿着池底一拥而上,破开水面。
岳狸睫毛上落了水珠,条件反射一颤,她唇角翘起弧度,讥诮道:“让你这么费心费力,绕好大一个圈子,我是不是该说句荣幸。”
她极其迅速利落地扼住商杞的咽喉,将他往背后的池塘里推,藤条的杀意骤然消失,岳狸被气笑了,手上力道不由加重。
商杞被窒息感淹没,但他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岳狸冷峻盛怒又复杂难言的神情,以及她殷红的唇,商杞莫名其妙地感到了无法言喻的快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给触动了,但最深处的渴望告诉他所想要的。
岳狸害怕看见对方露出受伤之类的神情,虽然她不愿承认。
可是对方此刻显然连伪装都懒得了,捏住她腕骨的力气大得惊人,俨然一副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状态。
她没办法抽手,种种复杂幽微的情绪演化为单纯合理的愤怒,岳狸干脆随着商杞一块儿倒向池里。
藤条铺天盖地袭来,早有预谋一般将光亮都遮住,黑暗之中,商杞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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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狸发誓,起初随着惹人厌的商杞坠入池中时,她只是想单纯和对方一决高下,以泄心中怒火。
然而世事难料,可能是美色惑人,可能是祂非人的纯情懵懂又直白裸露让自己的思绪卡壳了,亦或是藤条带来的新奇刺激使人眩晕……
结果就是,这荒唐的一切发生了。
岳狸眼皮沉重得如有千斤,虽然已经过去半个多月,醒来时却仿佛依然能感受到口腔里的血腥味。
真是激烈又疯狂啊。
她晃晃脑袋,喝了口水“冲淡”不存在的味道。
破旧的风机有一搭没一搭的工作着,岳狸吊带滑落了一边,头发还维持着从被窝里爬起的凌乱,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坠入,显示着梦里的不平静。
窗外寂静,守卫们估计已经在站岗点位上呼起鼾声了。
时间还早,岳狸将衣服脱了扔在地上,冲个澡重新入睡。
洛桑城属于D区边缘地带,不像中心区域一样繁华危险,也没有迷城的混乱无序,保持着少有的安宁祥和——相对的。
因此人们烧香祈福的风气也要淡些。
这正合岳狸所愿。
姓商的演技炸裂,早在将葛西村悬赏单递给她时,一张大网就悄然展开。
不知多久之前,“商杞”被生活困苦的葛西村村民无意尊奉,“福报”紧接而至,人们欣喜若狂,然而贪欲无限,所得到的改善已经难以填平欲望的沟壑,他们瞄准了高高在上的神。
藤窟草以神的肉身为土壤,血水为灌溉,所以才有疗愈奇效。
但显然,商杞不是个以德报怨,任人宰割的主,葛西村一夜走红,可好景不长,名利双收的药草终究成为了魔窟反噬的藤蔓。
将利欲种在神的血肉之上,始作俑者不会不知晓其风险危害,因而成了秘密。外出上大学、工作的小汐无意间从朋友口中得知了所谓的神仙药并企图阻止,由此引来了杀身之祸。
岳狸想要冒险寻求几乎消失的藤窟草,是以悬赏单被递上。
然而最后一株藤窟草在古庙的废弃池中,已经成为了吞噬血肉的怪物,知晓这一切的商杞假作无辜,看她徒作无用功。
博取同情心的手段真是相当高明,岳狸事后每每想起都颇觉讽刺。
倘若在自己问询葛西村中神像身份时便交代,效果可是比她亲眼目睹了一遭过往心生恻隐,又明知会受伤还将她拉出幻境,由她点破差得多啊。
商杞知道她吃哪一套。
岳狸发出不知第几次冷笑,她打了个转弯,方向盘划拉着带着车子拐向新的街道,路面逐渐变得狭窄,两侧的楼盘也更有岁月痕迹,泛黄的墙皮有的已经脱落,晾衣服的杆子爬上了铁锈。
岳狸熄了火,把钥匙揣进兜里下车,斜前方的垃圾桶忽然倒地,垃圾咕噜噜而出,紧接着一个脏兮兮的人被扔出小馆门口。
大汉刚要动手“教训”,一双锃亮的皮鞋慢悠悠地出现在视线中。
还不待他开口呵斥,身后传来一道隐含惊喜的呼唤:“全栖,你怎么来了?”
大汉识趣地退下了,青年将文件递给助理后走上前,地上鼻青脸肿的人趁机爬起来跑了。
岳狸对这场景视若无睹,低头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闲着无聊,过来看看。”
“不能来啊?”她话头一转,玩笑般的语气立刻让气氛轻松起来。
崔行殊克制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落在了餐厅的大门上,玻璃清晰地映出他们的身影,虽然有些距离,但他似乎依然能够看清全栖的微末神情。
她在低头整理衣服,崔行殊便透过玻璃望着她,在她抬起眼前看向了别处。
只是脑海中仍能勾勒出她清艳的眉眼和锁骨处的小痣。
“进去吧太热了。”
崔行殊笑起来,领着她进了馆内。
“最近气温一直爬坡,不知道你住的还习不习惯。”他从吧台端了杯冰镇饮料递给岳狸。
饮料作了处理,烦人的过多冰块被挑出,恰到好处,岳狸端过小啜了一口,清清凉凉直达肺腑,“挺好的,就是有点无聊。”
“无聊?”崔行殊打量着她的神色,随后道:“过阵子有贵客到访,父亲特意叮嘱城中好好款待,准备了好些节目呢,到时候城中又得热闹了。”
“哦?”岳狸撩起眼皮,终于来了些兴趣,“什么贵客,值得城主如此重视。”
站在一旁的助理神色微动,呼吸似乎有些微妙的停滞,崔行殊泰然自若地道:“听说是塞拉菲姆的人。”
助理呼吸通畅了,岳狸笑了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这样啊。”
城中果真如崔行殊所言,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了,平日懈怠瞌睡的守卫被领头的三令五申,打完鸡血后难得的操练起来,街边小贩被责令整改,不顾发黑的地沟油哀嚎着“青天大老爷,我们这饭菜绝对卫生啊”。
就连小破出租屋的房东周阿姨也捞了个群众舞蹈演员的差事。
整天在对面屋里咿咿呀呀的唱着,虽然年过五十,但跳的力气之大时常让岳狸从小型地震波中醒来。
天还没有全亮,岳狸翻身下床,听着周阿姨给自己数着节拍。
今天就是正式表演的日子,周阿姨已经练完基本功开始舞上了。
岳狸端着杯水敲响了对面的门。
“进来。”周阿姨在节拍间赶趟地喊。
岳狸熟门熟路地摸进去坐在简陋小沙发里,等周阿姨跳完一遍后有眼力见地递上水。
“您今天是不是要正式演出了,是在中央大街那边吗,我也想去凑凑热闹,还能给您搞个直拍呢。”
周阿姨咕咚咕咚灌了两口,一脸神秘道:“那可不是,在旁边的未巳街。”
岳狸诧异:“您跳得这么好……”
周阿姨撇撇嘴,将舞扇“哗”地展开,透出几分小得意,“贵客的心思难猜啊。”
打从岳狸住下以来就一直听着周阿姨说道自己的昔日光辉,鉴于她毛驴也能夸成汗血宝马岳狸没当真,没想到还真会,舞起来也像模像样,隐隐被挑入了核心舞队。
只是几支舞队彩排地点从不固定,知道今早才得了正式表演的位置通知。
演员们不止一次暗暗抱怨过组织不当,但岳狸去现场观察过,绝非如此。
每次排练皆有暗中守备勘测周边,地点不定恐怕也是防止设伏。
一个塞拉菲姆还不值得这样花心思。
七点半时岳狸帮周阿姨收好东西,开车前往未巳街,车子停在小巷里。
周阿姨下车边整理衣裙边嫌弃:“哎呀你怎么停得这样偏,你看看这路坑坑洼洼,把我鞋弄坏弄脏了怎么办。”
“您将就一下,我牵着您,”岳狸把周阿姨的包背上,眼神示意不远处的交警,“今天管得严,出去要停车费的。”
周阿姨剜了她一眼:“抠搜得嘞。”
八点半,全员做好最后一遍彩排,站定等待。
岳狸猫在角落里,几乎被人群遮挡得只剩露出的手机。
还有半个小时客人才会抵达,天气渐热,人拥挤在一块儿大早上的就有小孩嚷着要吃冰棍,当爹的拗不过孩子正要去买,忽然前方传来喧闹声。
等得没精打采的表演人员忽地慌乱起来。
“不是还有二十分钟吗,怎么提前来了?!”
“快快快,就绪!”
岳狸调好镜头,而后悄然隐匿好身形。
八点四十四,来宾的第一辆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八点四十七镜头中出现了第一个身影。
塞拉菲姆协会的现任会长。
舞队卖力表演,拿出最好状态,人群也欢呼起来。
此车过后,欢迎的动静依旧,只是不着痕迹小了几分。
镜头中的周阿姨似乎放松下来,呼出口气,音乐节奏变幻,马上来到下一个部分,演员们下腰,印有水墨画的扇子合起,露出一张并不清晰,被掩了一半的脸。
一张岳狸十分熟悉,倍感恶心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