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明醒来时，身边还是温暖的。
安炉闭着双眼，似乎是意识到了方未明正看着自己，淡淡道：“早上好，哥哥，你睡得还好吗？”
“我……”方未明皱眉，“我听见有人一直在对自己说话，好像在说——”
“对不起？”
方未明愣了愣，“安炉，是你吗？”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安炉……居然会产生人类才有的愧疚吗？
安炉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他，良久，才说道：“杨善医生今天会来。”
他撑着手，侧卧着，道：“我不打扰你们，我会安静地待在卧室，哪儿都不去。”
方未明眼神直愣愣的，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好……”
他没想到安炉会答应得如此轻松，他原以为——
方未明洗了把脸，这才稍微清醒了些。
他说自己出现了幻觉，是谎言。但安炉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这个谎言，甚至没有多问些什么。
方未明的眼神里瞬间出现了愧疚，可他很快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想要正常的人类生活，而不是这种被怪物圈养的日子。他不得不离开安炉，安炉是怪物，他是个普通人。
杨善医生是如今他唯一可以见到的人，求助于杨善，他说不定可以逃出安炉的禁锢。
方未明紧张地坐在了客厅沙发上，时不时看向门口的方向。卧室里没有丝毫的动静，安炉看上去对他很是放心。
这不太对劲。
方未明正这样想着，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使他惊醒。
“哐、哐、哐。”三下敲门声。
方未明连忙站起身，不敢相信地意识到自己接触到了大门。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距离门外只有一步之遥。
门外，杨善医生盯着他笑了笑，道：“你看上去很慌张，出什么事了吗？”
方未明盯着门外的光亮一动不动，如果，他像之前无数次那样逃跑，结果也是一样的被捉回来吗？
杨善一把握住门框，挤了进来，边走边道：“方先生，好久不见，我以为你忘了我。”
方未明小心翼翼地瞥向卧室门，小声道：“杨善医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噢？”杨善回过头，整个人背着光，像是被黑暗笼罩了一般，让人看不清面容。
方未明轻悄悄地跑了过去，扯住了他的衣袖，还没等他说话，杨善就道：“方先生，我只能帮助你心理上的问题，至于其他问题——”
他拉长了声音，眼神牢牢盯着方未明，“我可就束手无措了。”
他好像知道方未明想要说些什么。
“我……不是！”方未明的声音硬生生从喉咙里挤了出来，他神情焦急，慌乱得不行。
“我被绑架了！”他几乎是压抑着吼了出来，“帮我，帮帮我离开这里！”
杨善沉默了几秒，挑了挑眉，“你看上去非常自由。”
方未明有些绝望地后退了几步，他忽地想到了什么。
他不想告诉其他人安炉是怪物的事实了。
可是，如果不说的话，没有人会相信他被禁锢的事实。毕竟，他的生活状态看上去很正常。
方未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对、对，我不能直接这样说。我只是要出去，我不想伤害安炉。”
杨善始终静默地看着他，像是一尊雕塑。
方未明恢复了冷静，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尽可能保持理智，说道：“杨善医生，你能告诉我这里的地址是什么吗？”
听闻，杨善露出奇怪的神情，他并没有回答。
方未明狠命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怪异，你就当我的脑子有病，但是请告诉我！这是哪里？！”
杨善面沉似水，道：“我无法回答，方先生，不如先让我为你做个心理诊疗，你看上去很焦虑。”
方未明脸涨红，他想解释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他只能压低声音道：“杨善医生，我没有病！”
“我只是……”他坐直了身体，握住了杨善的手腕，“我想离开这里！”
杨善平静地问道：“为什么？这里有你讨厌的人吗？”
“不、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可是，我、我的弟弟，他不愿意让我离开。”
杨善：“他可能只是关心你的精神状况。”
“不是！”方未明的反驳音调高了很多，他下意识捂住了嘴唇，连呼吸都放缓了下来。
杨善接着问道：“你的弟弟，对你不好吗？他有虐待过你吗？”
方未明松开了手，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杨善医生真的把他当成精神病人了。
“没有，他没有虐待过我。他对我很好……他很听我的话，他是我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可是——”
他的表情茫然，他顺着说了下去，一字一句、万分清晰地说道：“他、不、是、人。”
杨善：“他对你很好，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方未明额头冒出青筋，浑身冒出了冷汗，“你没有听到我说了什么吗？！我说，他不是人！”
“不是人就不可以跟你在一起吗？”杨善推了推眼镜。
方未明：“你有没有搞清楚什么叫做‘不是人’？他是个怪物！”
杨善却也顺着他的意思说：“怪物？这个怪物有伤害你吗？这个怪物是否对你的生命与健康产生了威胁？这个怪物有在言语上恐吓你吗？”
方未明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剥夺了我的自由。”
杨善：“一日三餐，996，读十几年书，工作几十年，每天固定且必有的睡眠，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和月亮。特定的时候结婚生子，拿着享受不到人生却又饿不死的工资，每段时间只在特定的地点生活，出生是起点，死亡是终点，人生轨迹是既定的。人类的自由是什么？你口中的自由是什么？人类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生活就是一段被设定好的程序吗？人类这个物种，本身就是观察对象。既然作为观察对象，那么表明，行为有迹可循，规律可以判断总结。这就是你所追求的自由吗？”
方未明一时之间愣住了。可是，万物不都是遵从规律的吗？你这是诡辩！
可是下一秒，他微微抬起了手，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宛如见了鬼一般，身躯晃荡着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在轻微发抖。
他指着杨善的眼镜，道：“杨善……你之前戴眼镜吗？这副眼镜……”
杨善医生眼睛眯了眯。他带着笑意道：“方先生，我愿意帮助你，这是我的手机，你可以选择报警。”
方未明：“什么？”
他不明白杨善为什么突然听懂了他的需求，他露出狐疑的神情，接过了手机。手机界面刚好是拨打电话的那一页，他迅速拨打了报警电话。
几分钟后，方未明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警察一定会来救自己出去的。
“谢谢你，杨……”
他的话卡住了，他的视线缓缓向下。本被他息屏的手机亮了起来，而手机屏保，赫然是他。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坐在秋千上，晃荡着双腿，神情愉悦。与手机外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哥哥。”
室内骤然安静了下来，方未明的瞳孔急剧放大，整个人像是受到极大的震撼，手机从手上滑落。
“你、你叫我什么？”
“哥哥。”
“你想离开我吗？”
肉眼可见的，杨善的脸变得模糊混沌，彷佛有雾在盘旋。他的语调却是方未明无比熟悉的。
方未明退了几步，大颗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滑落，“安炉……”
“杨善”，或者说安炉，慢悠悠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缓缓道：“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哥哥，你要离开我吗？”
方未明感觉自己的腿在发软，他几乎要落下泪来，怪异的情绪涌上了心头，他居然产生了愧疚的情绪，他感觉自己背叛了安炉。他甚至当着对方的面报了警。
“嗯？”
方未明感觉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他埋头猛地冲向了大门，浑然不知身后人的表情。
大门被一把打开，门外，高大的身躯落下一片阴影，完美笼罩住了方未明。
“哥哥，你真的想好了吗？”
方未明与安炉对上了视线。安炉俯视着他，眼神平淡如水，语气却是幽幽的，“哥哥，我对你很失望。”
方未明跌倒在地，却没有感受到疼痛，黑影在他身下铺了一层毯子。方未明的泪水从眼角簌簌流下，他道：“没有，没有，没有……”
“是吗？”安炉扶起了他，用一只手臂环住了他，“哥哥刚才不还报了警吗？看来哥哥真的很讨厌我，对吗？”
“有讨厌到想要杀了我的程度吗？”安炉冷漠地道：“哥哥，我没有弱点，你杀不死我。”
“所以——”他冰冷的唇盖住了方未明颤抖的嘴，“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会很伤心。”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无奈，“我原本以为是我掌控了哥哥，没成想，哥哥你才是主导者。”
“哥哥，看来我得给你点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