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咬下脆桃，汁水顺势淌下。洛玉汝忙不迭地吮吸干净，嚼着桃侧首含糊道：“为什么秘境中的桃都要好吃些？”
“别动！”章沁绿一手按住洛玉汝肩头，一手取下衔在口中的木梳，替她梳顺毛糙的发，“这可是我用灵力催生而成的桃子，自然更加美味。”
洛玉汝点点头，觉得言之有理，又觉满溢灵气的桃子实在难得，于是再次大口咬下。囫囵吞下后又问：“仙君，我的头发是不是很乱？”
抒发完“邈若山河”的感叹后，又是良久的沉默，直至洛玉汝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响声。
章沁绿眉头蹙起，没有被打扰的不爽，反而满是无奈地看着她，从水中寻出一粒核仁，翻手以灵力催动。
桃仁迅速抽芽生出嫩叶，枝干不断拔高，枝头艳艳桃红朵朵。花谢结果，青色果子逐渐成熟。
章沁绿摘下顶端最新鲜的蜜桃递给洛玉汝，眉头却没有松开，眼睛直盯着洛玉汝沾满泥土又湿漉漉的头发。她强行移开视线：“我替你梳梳头吧。”
接连吃了两个桃，头发依旧乱糟糟，怕章沁绿感受到挫败，洛玉汝将手放进水中洗了洗，忙表示：“仙君，不如让我自己来吧。”
章沁绿固执地拎起头发转向洛玉汝摸不着的一边，手持木梳从头梳到尾。
“你怎么称我为仙君？该和闻星一般称我为师叔才对。”
讪讪落下双手，洛玉汝凝视着水中的自己。三两点泥点子落入水中，水里的她顿时被砸碎，变得扭曲失真。
“我已非裁云宗人……”
“又说这样的话。”木梳梳到头发打结处怎么也梳不动了，“这里有个结。”
洛玉汝下意识夺过打结的头发默默梳着，试着解结却发觉越缠越紧，试着拽了下连梳子也裹进了死结里。
她用蛮力强拽着头皮，被扯得发疼也强忍着不吭声。静默片刻，反问：“仙君会认下我这样的弟子吗？”
语气淡淡之下包裹着尖锐恶意。
认下我，裁云宗长老就是与妖魔为伍；不认，又有何资格要求改变称呼。
水面渐渐平缓，重新映照出洛玉汝的脸庞，一双瞳仁幽深又明亮，幽深被恶意裹挟着，却又透出一点期盼的光亮。
章沁绿一愣，按住洛玉汝用力绷拽的手，拨开其中一缕发丝，死结顿时松了几分。
“我认啊。”她语调轻松，满含恶意的进击顿时被击溃。章沁绿仔细打量死结，思路愈发明晰，捏住一小撮头发抽出，嵌合得死死地头发顿时自发散开。
噗通！
木梳掉进水中，洛玉汝那张才凝成不久的脸再次破碎。她俯身去捞，依稀从迭起的波纹上看到自己惊讶的双眼。
“你师尊都认你，我又怎么不认。”章沁绿声音放缓，拿过洛玉汝刚拾起的木梳，甩了甩水，彻底将打结的头发梳开。
“这不就解开了。”又捧来清水，仔细替她清洗头上的泥污。
洛玉汝摇头：“仙君还是别诓我了。”
“哪有骗你，这不是！”章沁绿翻出袖中的玉牒送至洛玉汝面前，复又推了推，示意她收下。
“玉牒给你了，就是想告诉你，你还是他的徒弟呀。这要悟，这点倒不如临风了……”
玉牒落入洛玉汝并拢的掌心，章沁绿在上面轻点，流萤般的光彩顺势没入玉牒之内。
洛玉汝并未留意到章沁绿的动作，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悟”上去了。
忽地，微漾的涟漪变为惊涛，乖巧坐着的洛玉汝猛地起身，迅速将玉牒塞入衣襟里，毅然道：“还望师叔能指一条明路。”
听见“师叔”二字，章沁绿泛白的脸上微微浮现一丝笑意，“生而为妖非你之过，想必你师尊也如此认为。”
章沁绿从袖中取出刚催生的脆桃，递给洛玉汝道：“你师尊之事，因我而起，本该由我终结。可惜如今我只余一缕亡魂，无法离开秘境，可否拜托你替我一去道出真相？”
“师尊之事怎会和师叔有关？听闻师尊是因仙魔大战遭受重创才失忆、外加口不能言的。”
“除此之外，他还承受了许多不应承受之事，那是我之过。”
洛玉汝追问究竟是何时，章沁绿却不直言相告，只说她之后会知道的。
此刻同意绝不是明智的选择，洛玉汝明知如此，看到章沁绿那苍白有些病气的脸时却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她结果桃子，点头算作答应。
“师叔也知我是逃犯，我说的话，宗门未必当真……”
而且也不知究竟是何事，洛玉汝在心中默默补齐后半句。章沁绿或是看出了洛玉汝的顾虑，松开眉头浅浅一笑。
她指着捏成拳头的右手说：“不必担心，你会得知事情的真相，只是此时尚不知晓。”说着，她松开拳头，摊平右手，掌心静置着一枚桃仁，又道：“这就是契机。”
灵力催动之下，桃仁开启生命周期。相较之前，这株桃树生长迟缓不少，桃叶卷曲花开独朵，纤细枝干之上仅结出一颗桃。
“这就是真相。我希望你做的便是寻找契机，道出真相。”章沁绿直视洛玉汝，两人都没有动作，像对向而立的两座枯山。
桃子成熟，果蒂脱落，砸入水中，溅起半人高水珠。洛玉汝猛地醒悟过来，不敢再与章沁绿对视，只怕要她说出的真相也有此般声势浩大。
地动山摇不断，洛玉汝一时不注意跌落水中。她双手在水底摸索着，脑中乱哄哄想着，一颗桃果熟蒂落会有这么大动静？
秘境上空满月月相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聚散不断的云雾，而远山震晃，犹如奔走。章沁绿立刻意识到不对，她将洛玉汝拉起，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向启明峰走去。
“按理说秘境不受外界影响，可这次震动大到秘境内也能感受到，宗门必然出事了……或许启明峰也会就此不复存在。”
章沁绿骤然加快脚步，飞溅的水花顿时模糊了洛玉汝双眼，她摇摇头甩开水珠，视线凝在不远处的树林。
树枝交错倒下，簌簌树叶在飓风之下狂舞，似启明峰发出的最后悲歌。地面豁开数道裂痕，流水顺势流入；天空割裂成不同气象，电闪雷鸣、艳阳、骤雨一同出现。
“怎么会？”洛玉汝喃喃着不敢相信，感觉到章沁绿牵引她的力道忽地变小，扭头一看，“你的手！”
章沁绿没有回头确认，即使不回头也知道手臂渐渐透明，自己正在消散。
秘境摇摇欲坠，已经反应到由灵力幻化的她身上。她反倒加快了脚步，大作的狂风吹散了低呵催促，洛玉汝半眯着眼，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风暴之中，王二胸腔擂动，固执□□如韧竹。他十指止不住地颤抖，心脏几乎要从口中跳出，连呼呼风声听起来都像恭迎尊主的欢呼。
“还不够，再大点！”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猛的强风，硬生生吹得王二后退几步。王二勉强稳住身形，冲着庞然大物一礼：“多谢前辈，还请再大点。”
龙头鱼身的巨物猛地賁张出热气，卷曲的龙须几乎瞧上了天，看来道谢很是受用。直到听到后半句，巨物目光沉沉，狠狠盯着王二，不满地砸下鱼尾，似要将不断提出要求的麻烦家伙一尾拍扁。
王二身侧地面顿时砸出大坑。
巨物登时瞪大龙目，居然不怕吓，它眼珠滴溜溜转，悄悄扬起尾巴，要再试一次。
“前辈，前辈贵为鳌鱼，相信不会与我这个小辈一般见识。我只是反应迟缓，实际早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兹事体大，还望有能前辈相助。”
鳌鱼本为寻常鲤鱼，因贪图化龙偷服龙珠，一朝生出龙首鱼身，为祸人间被擒。如今越狱，自由有了，再求的不过是他人的认可。
鱼尾缓缓落地，不安分地左右扫了扫。鳌鱼自然不会被如此不走心的恭维给骗到，不过做对裁云宗不利之事，他也乐见其成。
双目圆睁，鳌鱼张开深渊巨口，强气流就此涌出。
霎时天地变幻，沉沉如墨的乌云遮蔽天日，周遭植被花脱茎，叶离枝，皆被飓风裹挟着撕成碎片。
数道紫电劈下，打到鳌鱼满覆鳞片的鱼身上，鳌鱼目眦尽裂，一鼓作气加大灵力输出；紫电打在巨门堂顶，一时砖瓦齐鸣，对众人发出最严重的警示。
贺染青飞身夺门而出，踏上飞剑，直向雷雨聚集之地而去。
“你在做什么！赶紧停下！”附近巡逻的弟子最先赶到，直接将矛头对准王二。
王二直面龙口，凛风如刃直割脸庞，他仰头望向全黑的天。巡逻弟子不明所以，跟着抬头。王二眼睛一闭，五指收紧，墨色阴影之中生出数条手臂缠上众弟子的小腿。
越缠越紧，越陷越深，挣脱不得，阴影直至没过头顶，连呼喊也就此吞没。
王二仍目不转睛，眼见龙须抖动着倏然被吹直，磅礴灵气直面而来，口中捷径幻化而出。
千军万马声势浩大，宛如龙鸣。
“成了！”王二半跪在地，以手抚心以示尊敬，他竭力按捺情绪，可颤抖的声线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恭迎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