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正握着婴孩的小手教她抓握金铃,殿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陛下!北疆八百里加急——"
枢密院承旨跪在珠帘外,双手高举的鎏金匣不住颤抖。小娃儿被惊得撇嘴欲哭,朕随手将金铃塞进她掌心,指尖却在碰到军报时骤然僵住。
火漆印上沾着暗红斑痕,像极了那年王菲依在御书房批奏章时,不慎被朱笔染红的袖口。
"念。"
承旨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王相率亲卫返京途中,于青崖关遇伏...身中三箭..."
"朕自己看。"
玄色广袖扫过案几,茶盏翻倒的声响中,朕看清了最后那行字:
「...伤重不治,酉时三刻殁于军帐。」
"全都退下。"
朕的声音平稳得不像自己。承旨如蒙大赦般叩首后退,却在转身时被朕唤住:"传旨,北疆将士抚恤加倍。"
"陛下..."
"全都退下!"
鎏金匣重重砸在地上,惊得满殿宫娥伏地战栗。朕看着她们鱼贯退出,看着乳母抱着啼哭的婴孩退至偏殿,看着最后一名侍卫带上殿门——直到确认百米内再无活物,才敢松开死死攥着的前襟。
龙纹锦缎裂帛声里,露出贴身收着的那封「不日返京」的军报。
第一声呜咽冲出口时,朕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铁锈味在唇齿间漫开,却压不住喉间翻涌的悲鸣。冰凉的泪砸在军报上,晕开了"殁"字最后一笔,像极了那年她教朕临帖时说:"陛下这捺总收得太急。"
案头堆着她历年奏折,字迹从青涩到风骨峥嵘。最上面那本还摊开着,是那年冬狩时写的:「臣猎得白狐,可为陛下制领。」墨迹旁有两滴陈年水痕,如今又添新的。
朕突然想起她离京那日。
三十万大军列阵送行,她却独独回头望了眼宫墙。当时朕站在角楼上,以为她在看旌旗,现在才明白——
那人看的,分明是角楼檐角垂下的铜铃。
五更鼓响时,朕摸到了腰间玉佩。
羊脂玉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是她及笄那年亲手编的。如今绳子将断未断,玉面也多了道裂痕,恰似昨夜梦中她转身时,甲胄上那道贯穿心口的箭伤。
"陛下..."
掌印女官在殿外轻唤,声音带着哭腔。朕抹了把脸,才发觉玄色袖口已浸透泪水,沉甸甸地垂在腕间。
"备辇。"朕弯腰拾起摔碎的茶盏,"去...去奉先殿。"
碎瓷割破指尖,血珠滴在那封染血的军报上,与"酉时三刻殁"五个字融为一体。
奉先殿的长明灯晃得人眼花。
朕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怀中抱着她最后那封军报。殿外暴雨如注,像极了黑水河畔的箭矢,又像那年她跪在雪地里求朕收回成命时,冻在睫毛上的冰晶。
"她说会回来的..."
朕的额头抵在冷硬的金砖上,恍惚看见十五岁的菲依站在校场,将长剑横在颈间说:"臣此生只忠于太女一人。"
当时朕笑她迂腐,现在才懂——
原来那人说的"忠",是连命都舍得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