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早上,阿莱西奥就开始为自己的话多而感到后悔了。
他可真是个机灵鬼,先是像他过去绝对会嘲笑的那种白痴一样开始对女孩吟着老掉牙的诗,之后又抱着人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口气说了个干净,生怕她知道得还不够多。
在她看来,他本来就已经是个劣迹斑斑的人了,他那么卖力地、发自身心地扮可怜相,好微妙地向她施压,让她感受自己多么委屈,都被她折腾成什么样子了,才让她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一点,现在他这么一分享,她只会认为他的家族特质就是这样,绑架、下药、监禁、装傻充愣,都是小事,真正精彩的还在后头……
可当他看见戒指还在她的手指上闪闪发光,他的心又安稳了下来,他喜欢这种代表他所有权的标志,未来他还得给她一枚结婚戒指。
他压根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就算他接连做蠢事,她也当然会和他结婚,她是个信仰虔诚的结婚狂魔,满脑子都是丈夫丈夫的,没有个丈夫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他一边乐呵呵地想着到时候婚礼早餐应该吃点什么好、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让莫罗先生加急制作她结婚需要的一大堆礼服,反正钱不是问题,一边翻着一大堆烦人的文件,直到忽然被提醒了一个他无法推拒的行程。
前段时间他亲爱的表亲切萨雷刚得了一个儿子,他们全家欢喜无限,立刻就通知了他这个消息并邀请他到时去参加洗礼。他们还提出希望他同意作为孩子的教父,当然了,他在秘书替他写的那封辞藻华美的道贺信上签了个名后就把这事给忘干净了……
他感谢他们在那么多亲朋好友里非要找他做那个男孩的教父,但他还真没什么兴趣参加一个丑婴儿的洗礼,他甚至宁愿安静地看他未婚妻做一整天刺绣并猜测一下她究竟想要绣什么,显而易见,她压根就不是这块材料,还是别忙活了。
可惜人情往来一直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在乎家庭的意大利人,他不仅得乖乖去做这个教父,而且很快就得准备动身。
不过说实在话,就他现在这种状态,去忙活一点别的事情,好冷静一下自己这颗亢奋过头的心也挺好,他都多久没正经地进过教堂了,他上次进教堂还是为了陪她观光。
正好,他还可以顺便把她介绍给他的一众亲戚。
虽然他们之间情况比较特殊,她的身份也是个问题,但她是一位非常美丽可爱的女士,想让意大利人不喜欢她简直比让猪起飞还难。他最多就是需要把她看仔细一点,意大利男人在这方面可一向没什么道德可言……
他又安静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按耐不住,准备去向她提议这个事情,然后照样没有在她的房间找到她。
他转向母亲的住处,发现她们仨又是凑在一起玩牌,因为场面十分焦灼,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来了。
而她手上的戒指也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不可能当着母亲的面询问这种事,默默在心里忍了很久很久,直到终于顺理成章地与她单独说话。
“你的戒指呢?我不是让你戴着吗?”
薇洛面不改色地把它从衣服的暗袋里掏出来戴在手指上,道:“做针线活的时候不适宜戴着它,会勾丝,我就摘下来了,结果忘记戴回去了。”
阿莱西奥压根不知道她今天是否做了什么针线活,但这个借口确实还挺说得过去的,于是他也不想疑神疑鬼。
他直接开口道:“你得准备一下,我们要去罗马了。”
“我们去罗马干什么?”
“我一个表亲有孩子了,我得去参加他们盛大的洗礼仪式,作为孩子教父。”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就他这样的货色,还担任一个孩子的教父。
“盛情难却,你说我能怎么办?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想去罗马旅游,那可是罗马。我们可以一起看看万神殿,它曾经供奉着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后来却成为了一座天主教堂。依我看,这就是天主教会的包容之处了,从不摧毁异己,而是尽可能地将它融入到自己的统一中。”
胡说八道。
“当然了,罗马是一个充满历史和文化的城市,我一直都很想去看看。”她微笑着道,“但是……”
完全没料到她会说但是,阿莱西奥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妙。他以为作为他未来的妻子,她只需要乖乖听他的话就行了,哪来的但是。
“但是什么?”他问,“我可还想过让你披上黑纱,在梵蒂冈觐见教宗。”
他听起来像是已经给她做好了完美的旅行计划。
薇洛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为什么会想见到良十三世?我压根不是天主教徒,所以你可以相信我对梵蒂冈一点兴趣也没有。”
虽然事实上她非常感兴趣,对罗马,对梵蒂冈,对教宗,都非常感兴趣。
她几乎能说出每一任教宗的名字。三年以前年逾古稀的良十三世上任时,她也曾看过他的肖像,这位长袖善舞的外交家出身意大利名门佩奇家族,看起来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也不知道真人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只是,好奇归好奇,她一直是个分得清孰轻孰重的人,别说区区教宗了,耶稣基督她都要考虑考虑,而耶稣基督是一定可以理解她的。
“我喜欢和你母亲待在一起,我可不认为埃莉诺夫人会希望我离开几天。”
阿莱西奥几乎要被她逗笑了:“我的母亲?管她干什么?这不该是个理由,你并不受雇于她,而且她有威奇伍德太太陪着呢,根本不寂寞,你是我一个人的,得把心思全部放在我身上。”
“所以,我必须得对你唯命是从是吧?也许,你一直认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跟你的母亲走得太近了不太好。”
他一听到她用这个语气说话就害怕,而且他当然不可能会这么想,事实上他喜欢看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两个女人关系融洽,这代表了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意大利男人。
“没有,我只是希望你多在乎我一点,我还想和你参加晚上的舞会,我们都很久很久没有一起跳舞了。”
说到舞会,阿莱西奥微微笑着,不禁又想到他未来也得为她举行一个盛大的舞会,正式介绍她进入意大利上流社会。所以首先,她就得好好磨练一下舞技,他们到时候会是全场焦点,他不能再被她踩得呲牙咧嘴。
于是,他故意开口问她:“你真能放心把我一个人放在罗马的花花世界里?”
薇洛顿时绷不住笑了,说得好像她还能在乎这种事情一样,她管他呢。
但他既然想玩这种游戏,她便也抚摸他的衣领,佯装吃味道:“既然如此,你不正好可以趁我不在找点乐子?”
“不!”他几乎立刻道,“你明知道遇见你之后我就再也没跟任何人调情了。”
她轻声感叹:“英雄何竟仆倒?*”
“啊。”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用一根手指敲了敲她的鼻子,“你理应害怕。以前可没人敢跟我说这样无礼的话,可你从来不懂得自我约束。”
“别装了。”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我敢说在你心里这是我魅力的一部分,你就是喜欢我没礼貌的样子。”
这是事实,他就是喜欢她尖酸刻薄、没有礼貌但有时候又会忽然像个天使一样温柔可爱,这都令他无法抗拒地着迷。他慢慢地、故意地低下头,亲吻她脖子上跳动的脉搏。
“你知道我喜欢你的一切。”
他压根不知道她是因为其他的特殊原因才会变得总是难以抵挡他的这些亲密行为,还以为是爱情使她迷糊,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本能令他非常懂得利用这点。
“求你了。”他黏黏糊糊道,“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我也求你了,阿莱西奥,我实在不想在一个孩子的洗礼宴上到处惹人厌,而且我也真的受够了赶路,暂时就只想好好待在乡下。就再惯我一下吧,等以后我在乡下待烦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阿莱西奥还是不想放弃,他继续缱绻地吻她,简直都像是在向她撒娇:“我真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改变主意?你真的舍得跟我分开这么久?”
“你当然能。”她说,“你的仆人擅长绑架,可以让他再拿绳子把我捆起来,塞进马车里,等到了火车上,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也是阿莱西奥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她又提起了他们的开始——绑架。
他抬起头来,令自己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绑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你看要是没有绑架,今天的你又知道我是谁?最后的结果很不错不是吗?我们天生一对,一切都是命运而已。”
他故作轻松地说着,心里却几乎都想跪下来求她了,就让他们翻篇吧。
“那么你要绑架我第二次吗?”薇洛伸出手捧着他的脸,笑眯眯地问。
他的笑容果然瞬间就消失了。
毫无疑问,她这辈子都可以用这点拿捏他,就算借他一万个胆,他也哪敢不顾她的想法绑她第二次,是嫌最近的安稳日子太好过吗?他实在不想再面对她的怒火,再跟她折腾下去了……
“所以就还是让我陪在你母亲的身边,我喜欢乡下,喜欢为她念书,以及与她一起谈论有关你的事。而且,我也认为对情人而言,偶尔的分别是种好事,在这个世上有许多诗歌都是在咏叹情人的分别,你离开了,而我仍然留在原地,感受着离愁别绪,所有的热烈情绪都被挤压,直到有一天分离终于结束……”
说到这,薇洛抬头望着她情人的脸,就这么望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不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体会一下吗?阿莱西奥,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期盼你回家了。”
她怎么也忽然开始诗情画意起来了?阿莱西奥不禁皱起了眉,还是说,她终于发现了这个事实,在她面前他就是一个整天在脑子里念诗的傻瓜……
她态度如此坚决,他也没什么办法。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母亲面前口出狂言,说他会在厌烦了她之后,直接把她流放在乡下不许她离开半步,自己则是流连于巴黎威尼斯等地逍遥快活,但是现在,只是把她留在乡下那么几天他都觉得跟下地狱差不多。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该怎么忍受这种折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