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萧的那一眼原来是这个意思。

明意明白自己只要待在这里就会成为筹码，她努力地忽视那些望向她的目光，在顾西洲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打断：“你们都不要吵了！其实我才是赝品！我才是小三的女儿！”

这样的称号冠到她头上又没有什么不妥，明意习惯在这里做透明人，老师终于回魂想要说点什么制止这场闹剧，顾西洲却突然从座位上离开，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明意连话也来不及说就追了上去，顾西洲顺着旋转的楼梯不断向上跑，她害怕对方会就这样从顶楼一跃而下，可始终摸不到顾西洲的衣角。一颗心七上八下最后在看着顾西洲钻进空教室时松了一口气，明意跟进去，只看见封闭的全是灰尘的储物柜，它足够容纳一个人，明意放轻了语气：“快出来吧，里面好脏。”

“你先进来。”

明意当然知道这不会是简单的谈心，她还是钻了进去，她没想到里面有锁，她才坐进去顾西洲就拉上了门。光从柜子的缝隙里钻进去，照出飞舞的尘埃，顾西洲的眼睛在暗处也发亮：“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我是赝品的话，没有关系。”

顾西洲冷笑了一声，对方神一样的光辉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明明是顾遥的女儿却完全是顾遥的反面，她连话也说不顺了：“为什么？”

为什么你偏偏是明意呢？为什么你真的适合做顾西洲呢？

顾西洲的双手不知不觉已经放在了明意的脖子上，明意明白她要做什么，依旧没动弹：“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弹琴的，不要再弄伤这双手了。”

顾西洲稍稍用力，明意的脸已经因为缺氧开始发红，她明白做什么也阻止不了顾西洲，索性放弃抵抗，她也很好奇——顾西洲所谓的完美计划，究竟是什么呢？

在这个落灰的旧柜子里把她掐到窒息，称得上完美吗？

长时间的缺氧会让脸和喉咙都产生火辣辣的痛感，明意居然从痛里品到快意，而顾西洲松开了双手，脸上流露出和她一样的迷茫：“为什么不挣扎呢？”

“为什么要挣扎呢？”

明意听见老师们巡逻的脚步，两个女高中生决不会凭空消失，他们要在她们跳楼之前安稳地接住她们。但明意没有出声，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时候不应该打断顾西洲的情绪，激起顾西洲的对抗之心。

眼泪从顾西洲的脸上慢慢地流下来，明意望向她，而顾西洲还给明意一个笑：“我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

即使明意你，要做里面唯一的变数，那也没关系。

顾西洲终于出声，她们两个被老师一顿表扬一顿批，最后扭送到学校设立的心理咨询室里接受治疗，明意在沙发上听见背后的窗外传来学生们的欢笑声，几乎要钻出去。

她美好的午休就这样被这个插曲毁掉了，也许谢南知还在座位上等待着她，明意露出失落的表情。

“最近有什么对情绪影响很大的事情吗？”

顾西洲摇头：“没有。”

已经从老师那边得到重点关注对象信息的咨询师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又看向明意，明意诚实地点头：“就是现在，我还没有吃午饭。”

“我们再聊四十分钟就可以去吃饭了，不用太担心，好吗？”

咨询师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面孔，可顾西洲依旧垂着眼睛不接话，明意只能成为那个调解的对象：“你饿吗？”

“不饿。”

“难道在保持身材吗？这个年纪的女生总是对体重过度关注了一些。”她露出友好的笑，希望能够和两人拉近关系，但顾西洲没有接话，明意也不知道，只看向顾西洲。

这场自说自话的咨询结束时，明意抱歉地点头，她们先咨询师一步走出了门，而顾西洲抱着手臂看她：“你连她也要讨好吗？”

顾西洲一瞬间长出了全身的刺，明意犹豫着接话：“第一次做咨询，感觉很有意思。”

“不会有意思的。”

顾西洲没办法想象把自己血淋淋地剥开展示给一个陌生人看，她的痛苦眼泪全是病例，对方所有动听的话语全是药方，要是她不幸有疑难杂症而咨询师的本事太小，她就要成为那个在圆桌上被一群“医生”讨论的对象了。

她没法接受自己变成那样，去信任一个陌生人。对方在心里的嘲弄，她一句也看不见。

咨询的过程，越向下就越尖锐，那些温和的气氛只是诱哄她说出更深的秘密的假象，她要怎么澄清自己的受害者身份，又要怎样拒绝正视自己的错误和不堪呢？

她做不到。

顾西洲转头看明意，却期待着她在另一个人面前撕开伤口痛哭流涕的样子，明意憎恨一个人时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不多恨楚憬一些呢？

但明意要变凶恶，第一个该恨她。

顾西洲笑起来，她并不去抓明意的袖子也不去拉明意的手，欲言又止的时刻，明意已经奔跑向另一个方向。

*

才短短一上午，顾西洲的闹剧已经传到初中部。明意到达位置上，谢南知给她打包了一份鲜虾馄饨，一口一块虾肉，鲜甜美味。

明意狼吞虎咽，谢南知却开始说从同学口中听到的流言：“她们说唐萧不愿意再和顾西洲合奏，因为顾西洲一脚踏两船，她手上的伤疤就是你吃醋划出来的。顾西洲说你不是小三，唐萧才是小三，然后当众甩了唐萧一耳光，你跳出来说你是她们之间的小三，然后顾西洲一脸羞愤地逃跑了，你追上去抱着她的腰苦苦哀求。”

谢南微也坐了回来，让姐妹和好的力量居然是一场莫名的争吵，她补充了流行的另一个版本：“其实顾西洲和唐萧是双向暗恋，你是天降系，插足了她们之间的感情，但是你们两个得到了父母同意，你只能算半个小三。唐萧受不了你的挑衅，想和顾西洲重修旧好，然后让顾西洲和她一起四手联弹，但是你不愿意。于是你不光在家假装自杀逼顾西洲就范，争执的时候划伤了顾西洲的手，但顾西洲为了爱决定原谅你。但唐萧发现你居然伤害了她最爱的顾西洲，于是她在课堂上跳起来大骂你毁了顾西洲，然后顾西洲为了维护你，说唐萧才是小三，生的孩子也会做小三，然后你哭着跑出去想要跳楼，顾西洲抱着你的腰苦苦哀求说自己绝对不会出轨的。然后你才安心地从顶楼下来被老师扭送心理咨询室。”

“有病吧？”

明意含着混沌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句，费力地把它咽下去，努力解释：“我们都是女生，怎么会有人做小三呢？我们都是很单纯的朋友关系！”

谢南微对她摇了摇头，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三个关键词。

同性恋。跳楼。三角恋。

“这是我们学校传播最火热的八卦，你不幸地把三个关键词都踩上了，现在可以和我说实情吗？我只是真的很好奇！”

“跳楼为什么会在里面？”

“因为跳楼可以放假。”

谢南知比谢南微更快回答了这个问题，两双闪亮亮的眼睛同时盯着她，和顾西洲之间的仇恨让这个瓜变得更加香甜了：“到底为什么？我不能想象顾西洲抱着你的腰跪下来求你的样子，她不会跪人的！”

连顾遥都要向自己的女儿下跪，何况旁人？明意明了她没说出来的半句话，谢南知已经捕捉了两份传言的关键词：“你们怎么会是三角恋？起码会是楚憬吧？你上次和楚憬当众拉拉扯扯让我们级长看见了，她一直在强调要设立一些禁止女同学之间交往过密的条例。”

“首先，没有同性恋。其次，没有跳楼。最后，没有三角恋。”

谢南微率先提问：“难道她真的下跪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相信你会跪她的！”

谢南知紧随其后：“那谁是小三？”

“我们谁也没有跳楼，也没有小三。”

明意回想起那次落水，唐萧跪在她面前的样子，原来是同类者的忏悔。唐萧以为她在顾遥心里总该有分量，母亲不能对女儿无动于衷，但唐萧低估了顾西洲。

顾西洲不打无准备的仗，即使明意没能如她想象中那样背叛楚憬，顾遥也能够如她想象地背叛明意。

明意咬紧牙，决定不把这件事透露出去，但两个人的目光更狐疑：“顾西洲是你和楚憬之间的小三？被唐萧指出来之后恼羞成怒了？”

“也没有这回事！”

再放任下去，谢南微自己就能编造出更新颖的充满爆点的八卦，明意解开校服衬衫的扣子，又把散着的头发拨开露出更多皮肤：“她们吵架了，我帮着劝了两句，顾西洲就生气地往楼上跑，她就掐了我一下。”

人手比不上绳索，留不下青紫的淤痕，两个人围着红色的痕迹打量了半分钟：“你不害怕吗？”

“一点点。”

明意诚实地回答，她发现了自己和他人的差距，她的爱和信任来得太轻易，恨又来得太缓慢。如果爱恨是黑白分明的世界，她要站在混沌的灰里，对这个世界慢一拍地反应。

谢南知明白她能为楚憬那样坚决地跳水，就同样能够忍耐顾西洲的暴戾，何况明意要留下来。

她们同样地哑口无言，谢南微在心里庆幸，明意起码是更有价值的存在，起码明意和谢南知都挡在她面前。

她又为这点庆幸开始憎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