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明意并不说话,但架不住楚憬话多,连小学时和男同学一场恶战都提起来,明意为了不笑出声忍得好辛苦。
她一个人走在前面,楚憬也没法看见她的表情,但这场独角戏还是演得酣畅淋漓。
最后送到门口,楚憬终于把谜底揭开:“你为什么喜欢谢南知?”
明意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她想起和谢南知躲在门后听见的所有话,反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谢南知?你和她玩不来?”
楚憬不说话,她确认明意真的旁听了她和唐萧的对话,但还要做最后的挣扎:“她难道就比我清白吗?”谢南知比她更殷勤,能够把身段放低,可是明意比起谢南知,应该更喜欢她吧?
楚憬从来不做任人挑选的商品,盯着明意步步紧逼,顾西洲也好,谢南知也好,明意为什么不能抛下所有人站在她这边呢?
“她对我很好。”
明意把脖子上的围巾一圈圈摘下来,还给楚憬:“我要进去了。”楚憬不收围巾,说不出最关键的那一句话,就只能继续僵持,明意既然喜欢她,就该被她紧握在手心。
“顾西洲要看见了。”
明意下了最后通牒,楚憬咬住牙:“我可以对你比谢南知更好。”明意在她身边时只是可赏玩的娃娃,分开后却流露出冷淡从容和顾西洲相似的一面,这种变化让她明白,自己也许并不了解明意。
“我走了。”
太奇怪的话,明意没回答,把那团围巾握在手里,打开房门钻了进去。庆幸没有任何人在,她进了房间,才把书包放下就听见人敲门,下意识把围巾压在书包下,拉开门看见被议论的主人公:“过来。”
明意习惯谢南知的强硬,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见她拉开衣柜,一半色彩缤纷的衣服和黑白灰隔开半个宇宙:“这些衣服都没有穿过,你拿去穿吧。”
里面最多的是粉色,深粉浅粉层层叠叠在她眼前打转,她抚摸那些柔软的布料,像抚摸着粉嫩的脸颊。
她余光能瞥见房间里那排粉色的公主裙,谢南知把它们放在房间里,到底为了提醒自己什么?
顾西洲的关键词是背叛,谢南知的关键词呢?是什么?
“扔掉它。”
谢南知的声音很低,但明意马上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欲言又止。
“你不能信任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那你呢?”
明意没能把这句话忍住,她看向谢南知,谢南知转过来直视她。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
谢南知帮她从衣架上动作粗暴地扯下几件衣服,一路抱着送回房间,明意才发现围巾一角从书包下露出来,像一条吐出信子的蛇,冷不防吓她一跳。
谢南微在门口一闪而过,很快又离开了。
*
第二天,明意换上一件粉色卫衣,坐到车里时顾西洲看向她,弯起眼睛:“很漂亮。”
这一句称赞让她手脚都无法自如摆放,谢南微闭着眼,谢南知却一反常态地大声接话:“我也觉得很好看。”
连顾遥都抬眼看后视镜,顾西洲的好心情却并未被打扰,眼睛里面酿着蜜一般的毒酒。
谢南微睁开眼睛,无力地望向窗外,绿色的树叶还没落下,但冬天已经一步一步走近了。
到达教室,明意就明白了顾西洲如此高兴的原因了,她拎着一个纸袋子,把它放在楚憬的桌子上:“太廉价的礼物,明意不想要。”
明意没动,但纸袋里躺着的确实是那条粉色的围巾,她的手脚僵住,而顾西洲走过来,点了点衣服上醒目的LOGO:“毕竟我们明意现在穿的是四位数的衣服。”
是巧合。
谢南知看不过眼她总穿那件灰色的卫衣,好心让她挑选衣服,现在却成为顾西洲的把柄。
顾西洲到底怎么知道了围巾的存在,又是什么时候拿到了这条围巾,甚至结合她的穿着准备好这句话?临场发挥也太尽兴。
但明意可以确定,顾西洲要她不断地扮演背叛者的角色来激怒楚憬。
“真的吗?”
楚憬看一眼纸袋,又问她,明意在顾西洲的注视下点头:“对。”
顺着顾西洲做吧,不然能怎么办呢?她难道要试试顾遥的怒火吗?她和楚憬的关系没有更坏的可能吗?
顾西洲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上,和其他女生轻声聊着天,楚憬把那个纸袋扔在座位之间,在明意的视线范围之内。
粉色的围巾蜷缩着,像一条冬眠的蛇。
她度过了一个难得安静的上午,楚憬一句话也没说,她也隐隐地松一口气,起码能够不再强行地原谅,能够逃避过去的隐瞒和欺骗。
中午时还是三个人坐在一起,但谢南知突然发难,她把谢南微摆出来的文具试卷一把推到地上:“是你告密了吧?”
告密两个字用得太狠,明意伸手也接不住试卷,她难堪地被夹在中间,连躲也没法躲。
哪怕那条围巾是谢南微交到顾西洲手上的,也没对她带来太大麻烦,顾西洲亲自参与反而更叫她意外。也许主人公是顾西洲,楚憬才会更愤怒。
“不是我!”
谢南微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但她一直弱守强攻,明意也见过太多次她跳脚的模样,分不清是因为被妹妹这样指责气恼还是被凭空捏造罪行气恼。
“一条围巾而已!我就算告诉顾西洲又能怎么样?我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
两个人吵得脸红,庆幸在校园僻静处,没有被人群围观。明意从座位上起来,一手分开一个,但谢南知显然不愿意让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一只手把她按回座位上:“和你没关系。”
谢南知直视着谢南微,后者下意识要躲避,强撑着:“不是我做的!我说过了,我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面撒谎?真是我告密的话,我承认不就行了吗?难道明意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吗?”
被提及的明意勉强地笑了笑,她不对谢南微生气是因为对方让她联想到表妹,被爱护得不知天高地厚,谢南微只是不得不做顾西洲手里最尖的矛。但被当做软柿子捏还是让她稍有不快,这点不快在真正不快的谢南知面前不算什么。
“你不是很擅长装聋作哑吗?在关于顾西洲的事情上倒是比谁都殷勤,她难道还能把顾遥拱手让给你吗?”
谢南微的脸却绷紧,身体都僵住,这一句话像戳中她没法言明的部分,明意只看见谢南微转过来,黑洞洞的眼睛看向她:“明意,你相信我吧?难道你也觉得是我把围巾告诉了顾西洲吗?”
“没事的。”
明意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谢南微闭了闭眼,谢南知冷冷地笑了一声,提着书离开。谢南微却对她开口:“我又不是顾西洲的狗,难道永远只会做这种事吗?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没必要把这种细枝末节也汇报一遍,我难道在做间谍吗?”
明意才发现自己也不信任谢南微,她身上的属于顾西洲的烙印打得太深刻,在谢南微的质问下沉默着。
谢南微的眼泪流下来,谢南知看不惯她的煽情表演,提前离场。她对着明意说出了她没法对其他人说出的真心话:“我只是害怕而已。”
“她们每一个人都是疯子。”
以这句话作开场白,谢南微讲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微是渺小的事物,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父母完美爱情里无足轻重的一部分,但谢南知不知道。
妈妈总是在流眼泪,这个世界对妈妈太残忍,她总在怀疑天要塌,地要陷,而爱她的丈夫会离开她。他们总在为这件事吵架,爸爸手机里所有的简讯都会经过妈妈的检查,而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会成为妈妈发难的理由。
“你爸爸在外面爱上了另一个人。”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时,谢南微还义愤填膺,抱着妈妈的脖子为她的可怜流泪,谢南微多想找到那个不存在的第三者,把他们一起撕碎。但妈妈说,不可以,你的爸爸他还会回来的。
谢南微学着用妈妈的眼睛去看爸爸,为什么他下班时笑了,为什么心情这么好,为什么他今天不笑,是对妈妈厌烦了吗?
爸爸毁了她的幸福,把她变成和妈妈一样暗自垂泪战战兢兢的怪物,她变得暴躁恐惧不安,而妹妹无知无觉天真的笑颜时时刻刻刺痛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谢南知没有妈妈那样的眼睛,她什么也不知道。
那天他们在争吵,谢南知却还是那么惬意地欣赏着她养在盘子里的水宝宝,五颜六色的圆形珠子在水里顺着谢南知的手指打转。
谢南微还不足以消化嫉妒,她痛恨妹妹能够欣赏着水宝宝,忘却父母的争吵,也不为那个第三者感到担忧,不为她们时刻会四分五裂的家庭担忧。为了把谢南知的注意力从水宝宝上面分散,谢南微把她的手从水里用力拉出来:“不许玩这个!你听我说!”
谢南知望着她,扁着嘴巴要流眼泪,谢南微恨铁不成钢地抓着她的肩膀:“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你不可以再这样,不能再玩你的水宝宝!我们要想办法,把爸爸留下来,留在妈妈身边!”
谢南知摇头,固执地把手放进水里去搅动那几颗玻璃球大小的水宝宝,谢南微不知道谢南微从哪句话开始摇头,但怒火已经把她吞噬,她再次把妹妹的手从水里拉了出来。
她弯下腰把那一个个水宝宝都捡了出来,用脚踩踏着它们直到它们四分五裂,她听见妹妹尖声哭了出来,却有一种莫名的痛快——凭什么谢南知可以不用像她一样担忧呢?
“南微,不许和妹妹打架!”
爸爸走了过来,把幼小的谢南知抱在怀里,看见地上的水宝宝碎片又笑:“就为这种事情哭吗?爸爸再给你买一袋水宝宝好不好?”
“不要!明明都要生宝宝了,姐姐故意踩死了我的水宝宝!”
刚才不说话的谢南知在爸爸面前却口齿伶俐,谢南微蔑视她,蔑视她居然还能亲近背叛了妈妈的爸爸,她挺直背不愿在爸爸面前说出实情。她看着爸爸把妹妹送到妈妈那里。又对准她:“南微,你为什么欺负妹妹?”
谢南微不说话,她不愿意看到爸爸那张狡诈的面孔,但听见他叹了一口气:“我和妈妈之间有一些误会,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它们当真,好吗?”
撒谎的男人。
谢南微没发觉她的语气和妈妈那么相似,妈妈的哭声凄厉得像怨鬼,让她在无数个夜晚睡不着觉。她点点头,把爸爸糊弄过去,小跑着准备到妈妈面前表忠心,她才是真正站在妈妈那一边的。
她还没踏入房间,已经听见了妈妈低声地带着哭腔向妹妹倾诉,妈妈在说那个第三者。
“那个贱人,我看见她了,她就站在你爸爸的旁边!她穿那条白色的蕾丝裙子,难道想当做婚纱吗?可惜你爸爸已经娶了我,她再怎么殚精竭虑也只能做小三!”
谢南微停下脚步,低下头,她的白色皮鞋上还沾着水宝宝的尸体,袜子上也是,再往上,就是一条白色蕾丝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