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一起去逛街吧？”

楚憬在上课时老师背身抄板书时将纸条悄悄塞过来，对视时刻笑得甜蜜，还眨了眨眼，明意没好气地转头，小心翼翼地摊开来，是圆滚滚的正楷。

又去逛街？明意皱了皱眉，她还是没能跟上学习进度，老师的授课速度太快涉及知识太多，她想在家里好好复习。明意将纸张揉作一团，又不舍地摊开，压在课本下如同压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一节课纸条如石沉大海，楚憬猜到她要拒绝，下课后就伸手来拉她袖子撒娇：“明意，去嘛去嘛，逛街可好玩了。”

“我想复习，不是还有两个星期就月考了吗？你不着急吗？”

明意温声软语地和楚憬解释，后者却摇头晃脑:“考试多无聊，不如去放松一下嘛，就算考差了也没什么关系，我有办法的……”

“可是我不想去。”

但是她没有办法。明意终于说了重话，她转身坐好，没回头，一半是不敢看楚憬的表情怕失去这个好友，一半是真心抗拒在陌生地方游走。大城市和小县城不一样，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对于她来说是安全的，但这里不让她觉得安全。

她没回头，没看见朝楚憬投来冷笑，而后者无奈摆手的样子。

看到又会怎么样呢？

明意很难抽身的。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开了头就很难止住，更何况楚憬是第一个把她从孤岛上拯救下来的英勇公主，明意本能地紧紧抓住对方。像抓住一只刺猬，手心怎样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都无所谓，太想要留住对方了。人这一生就一定要撞一次南墙，一定要不回头，然后会明白及时止损是多么珍贵的品质。

但禁不住楚憬软磨硬泡，明意还是答应下来，周末和她们一起出门。晚上放学，她最后一个回到车上，谢南微“哼”了一声，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口。顾西洲看着窗外，雪白的手臂上缠绕着黑色的发丝，像童话里的白雪公主，明意的目光落到她手上好像就灼伤了她。

顾西洲转过头来，对她说：“不要总是出去玩，也抽时间复习一下功课吧。”

“嗯。”

自从在房间里争辩过，明意看见顾西洲就觉得心虚，对方的关心也让她觉得奇怪。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但顾西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明意没办法动弹。对方的手像在水里泡到发皱了，冰冷又起皱的皮肤贴着让她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恶心，这种感情让她没法去看顾西洲的眼睛。

谢南微在用力戳手机，谢南知的耳机里在放英语听力，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两只叠在一起的手，她也只是扭开脸，不去关注两个人的脸。

*

周末准备出门之前，明意在房间里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都试了一遍，最后穿了一件娃娃领的黄色连衣裙，再背上书包。她蹑手蹑脚下楼时看见谢南知坐在沙发上，谢南知总是坐在楼下。

看见她下来，谢南知叼着雪糕的嘴巴张开：“你就穿成这样去吗？”被这么一说，明意更窘，她拉扯着裙摆发问：“怎么了吗？”

谢南知大口把雪糕咬碎，把棍子一扔，拉着她上楼：“我有几条没穿过的裙子，反正压箱底，不如你试试？”

明意想说不用，但顾西洲被打闹吸引了注意力，穿着黑裙子像幽灵一样站在楼梯转角望着她们，她像逃一样进了谢南知的房间。

房间里整洁得像酒店民宿的样板房，全无生人气。书架上堆着书，一切能看到的布置几乎都是白色的，没有太多透露主人喜好的布置。明意才知道白色原来是一种强硬冷漠的颜色，而谢南知把她按在椅子上，从旁边的柜子里取下几条裙子，款式相似但剪裁和质地都优越很多。

谢南知把裙子铺在床上，供她选择，她很难想象外表简朴的谢南知也会在衣柜里挂着这样的裙子，她好奇起来：“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穿这些裙子，除了在酒店那天？”

“别说话。”

短发让谢南知看起来圆头圆脑，拿起一条裙子就往明意身上比划，明意没躲开，仍由她反复更换，最后选定的是粉红色的钉满珍珠的蓬蓬裙。明意上一次穿这种裙子还在小时候，还没躲闪起来，谢南知拉住她：“试试吧，很好看。”

拗不过谢南知，明意最后换上了那条裙子，还配上了一个白色小熊挂包，踩着白色靴子走出去时她都自觉地站直，表现出漂亮的衿傲。如果在这身漂亮的裙子也弯下腰，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她挺直背呢？

看着她出门的谢南知在门前站了一会，回头看见顾西洲没有温度的表情，眼睛弯了起来。

总有人会是洋娃娃。

*

“今天真的很漂亮。”

到了地点下车时，楚憬主动来拉车门，看见她后眼睛亮了，夸张地做了绅士礼：“能够和这么漂亮的小姐约会，是我的荣幸。”

明意心里甜滋滋地把手搭上去，憋不住笑一秒就要破功：“真的很漂亮吗？是谢——”她想起来楚憬也许并不认识谢南知，犹豫要不要说下去时楚憬接上了话：“我知道，谢南知？和你一起住着的女生对吧？”

明意只觉得楚憬聪明，连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都能一秒猜中，但楚憬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和谢南微的关系不会好，因为她是顾西洲的狗，谢南知反而会对你好一点。”

她才想起来楚憬和谢南微吵过一架，旁边的唐萧已经等不及也来拉她的手：“快走吧，别聊了。”

她顺从地被唐萧牵住，被别人接纳和欢迎的感觉太好，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天堂，飘飘然，像脚下已经没有实地。

唐萧把她拉到服装店里，店里有种很好闻的气味，天花板上挂着不算明亮的灯，给衣服蒙上一层滤镜。衣服们按照色系被挂在两旁的架上，唐萧动作自然地摆手拒绝了店员的服务，从上面取下一件衣服递给明意：“去试试看吧，你很适合黑色。”

把衣服交到明意手里时，她望向对方的眼睛，像羔羊那样纯净无害。明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唐萧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她的心忽然加快跳动，她看向楚憬。

楚憬避开了她的眼睛。

那是更浓烈的恶意和玩味，明意什么也不知道。她换上那件黑色短裙，接近芭蕾舞裙的蓬度，抹胸下面是硬质束腰，背后是调节松紧的黑色绸带。

穿上它，就像变成了一份包装好的礼物，是漂亮精致的礼物。

明意站在那里，在楚憬惊艳的目光里脸颊发烫：“还可以吗？”

“非常漂亮。”

楚憬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忽然有点可怜她，漂亮细弱的人比娃娃更惹人怜爱，无知无觉地被推上断头台时更加无辜且美丽。

唐萧目送明意重新走回试衣间，那点距离不可能听见楚憬和自己的对话，心中的石头落地，一切都在往她想象中的方向走，惬意地长舒一口气：“你没有反悔吧？”

“我才没有。”

“你最好是。”

楚憬把那条裙子买了下来，又在店里逛了一圈，看见每条裙子都想象着它们在明意身上的效果，她以为这是自己对精致娃娃上瘾的另一种体现——等身的柔弱的可以摆弄的天真的无法反抗的可怜女孩，比她柜子里的娃娃更迷人。

但是，真的要做到这个程度吗？即使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完成，楚憬还是犹豫起来，唐萧注视着她的眼睛冷冰冰：“你真的反悔了？别忘记顾西洲怎么对我的！”

这三个字太有分量，楚憬适时闭上嘴，她不能真正地体会到唐萧对顾西洲的恨意，但能够感受到那团火焰在唐萧胸口里燃烧着，而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明意就像那盆水一样浇熄了火焰。

唐萧凑过去对着明意说了什么，楚憬什么也没听到，她只看见明意笑起来时绯红的脸颊，她忽然失去对周围的感知，陷在一种麻木而奇异的感觉里。明意在这一瞬间忽然成为了太阳，而她是围绕明意旋转的一颗小行星。

她在那种感受逐渐消逝后依然无法控制地反复回想，她拒绝回答明意的疑问，也拒绝去看明意的眼睛，那一瞬间的感觉像在公交车上睡眼惺忪时看见灯光造的烟花，流动的彩色光芒汇聚成烟花的形状，纵然虚假，仍然动心。

分开后回到家里，楚憬也把手机丢在床上不去看明意发来的任何讯息，她躺在床上回味那一刻的感受，无法相信自己会这样轻易地被打动，无法接受对象是要被送上断头台的明意。

她鬼使神差地再次买下了送给明意的裙子，把它展示在房间角落里，那些光滑柔软的布料和精致的刺绣却在失去展示它的人之后，预知了它将来的命运，变得黯淡沉重和苦痛。

她不明白。

她应该按部就班地按下按钮，看着世界变成巨大的舞台剧场，顾西洲变成滑稽的小丑，明意呢？明意为什么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