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道题出得相当阴险。”同桌眯着眼睛发出感慨。
题目出得跟母题没多大区别,但是题干梯形里上下边长的比例是陷阱条件,用了就会掉坑。
陈琰看着答题卡,不说话。
对完答案,整张试卷的对错跟易折星的判断基本一致,她特别点出的几道题,更是错得该死的吻合。
那些考点,他确实不会。
同桌还想再跟陈琰关于这张卷子再聊两句,正想开口,数学老师姗姗来迟,要开始上课。
为了追求效率,选择填空的简单题大致过一下,着重讲了正确率偏低的题目。
整整一节课,陈琰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眼睛看着黑板,神色平静地握着笔在适当的地方记笔记。
只是动作十分机械,写字带出的撇捺都有一丝挫败感。
过了选择填空,课程也基本到了尾声,数学老师看了下时间,停下了追赶的进度,清了清嗓子,着重强调了第一道证明题。
“这道题也算是给同学们提了个醒,学习还是要灵活,要思考。”
说罢,又感慨这道题正确率实在不怎么样,问全班同学有没有对照答案自己看看问题在哪儿。
班里稀稀拉拉有人响应几声,兴致不高,数学老师作势要点人上台来讲解,班上的人才都齐刷刷的抬起头。
数学老师随手一挑,点了易折星。
没别的原因,只是她是少数写对的人。
陈琰没成想真能听易折星讲题,抬眼就瞥见这人拿着卷子,轻飘飘跟鬼魂一样,不声不响晃到了讲台上。
偏偏她也不看人,低头看着卷子思忖半天,也没个动静。
下节课是所有人都盼望着的体育课,后排几个打球的把球揣在怀里蓄势待发,正等着敲铃的瞬间冲出教室。
但看见易折星这架势,估计得拖堂。
讲台下面有同学没了耐心,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催促她快点动作,再不然就是让她赶紧下来。
数学老师抬手,似要开口安抚台下的躁动时,下课铃打响了。
“既然下课了,那我们的大题就留到明天上课继续,课下同学们多交流一下,争取把简单的问题提前解决掉。咱们明天只有一节数学课,要把这张卷子讲完。”
说完,示意易折星回座位,收拾好东西从前门离开了。
一下课,班里和走廊上又变得很热闹。
易折星的反应慢一些,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急着跑出去上体育课,她骨碌碌把手里的粉笔捻了一圈,放回了粉笔盒里,又鬼魂一样安静又听话地飘回了自己位置上。
陈琰收回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将卷子夹进书里起身,走出座位活动身体。
易折星的出现像是个无聊的小丑,这个怪胎举止怪异地登上讲台,仿佛只是为了浪费了所有人的时间。
但陈琰留意到了,就那打铃的那一瞬间,她已经半启的嘴巴和上举的手臂。
一切就像她说的一样——
她需要时间,她要想想,她要组织一下。
胡思乱想没有任何好处,想到这里,陈琰心头涌起一阵无名的烦躁。
跟这个易折星扯上关系,果真横竖都是添堵。
*
雨停之后的天气依旧很阴沉,天色也黑压压的。
易折星在学校的第一个学期过了大半,学校生活适应得相当不错。
虽说仍不愿意和别人多交流或是参加集体活动,但已经能够很配合地在体育课排队的时候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陈琰在后面的位置瞥见她。
周遭的同学三三两两地在聊闲天。
易折星不好奇也不关心,双脚对齐并拢,低着脑袋专心看自己脚下那一小片干燥的水泥地,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身边某个男生抬手臂,碰了碰陈琰:“一会儿打球吗?”
陈琰收回视线,盯着前面随口回答:“地湿着怎么打?”
“没事儿,小心点就行了。”
湿漉的地面无法熄灭这群中学生的热情,那男生又告诉陈琰,他在初三有几个认识的,正好跟他们一节体育课,能约着打一场球。
说罢,朝操场的另一边抬了抬下巴。
陈琰跟着他看过去,不巧,远远瞧见聚在一堆那几张熟悉的脸——
正是前两天在班门口堵了易折星的那几个,这会儿胖头鱼正跟自己身边几个人在嘀咕什么,眼睛很显然正瞟着站在队里的易折星。
那边几个人注意到视线,隔着老远,目光跟陈琰对上了。
“对,就那几个,李哲,你应该知道吧?”身边的男生又问,“他们已经解散了,一会儿我去叫,所以你打不打,打了就算你一个。”
陈琰不知道这几个人到底要干什么,眼睛紧盯着人不放,想再等一等。
就在这时,体育老师吹了哨子,宣布自由活动。
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易折星抬起头,照例往自己常坐的树下走过去。
果真,李哲一行人像是扰人的苍蝇,也朝着易折星的方向走过来。
陈琰看清楚情况,烦了。
随口回绝了打球的提议,也快步跟上易折星。
他跟着易折星,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李哲一行人,眼见几个人离她越来越近,开口叫了易折星的名字,三两步绕到了她前面。
易折星有点吃惊:“什么事?”
“没,”陈琰看着不远处停下来的李哲,收回视线问她,“你要去哪儿?”
易折星抬手指了指西北角的一颗树。
她在体育课没有玩伴,加上对运动也不擅长,索性就坐在树下看闲书。
“今天下了雨,树叶上有水,可能会被淋到。”
易折星思考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琰看见班上的几个男生夹着篮球来到了李哲几人身边,看似是在商量打球的事。
大概是因为不甘,李哲又朝这里看了一眼,陈琰冷冷地看着他,索性跟易折星说:“走吧,我知道一个人少的地方。”
易折星远远跟着他,在教学楼后面找到了一处开阔的水泥地,靠墙的尽头处搭起了很大的平台,两侧则是一阶一阶的楼梯。
易折星抬起头,看到平台顶上偌大的绿色雨棚。
陈琰告诉她,这舞台是用来举行表演的,一般没人会过来。
说完,指了指楼梯,示意她可以坐下。
易折星挪过去,没坐,曲腿蹲着翻看手里的书。
陈琰没再管她,隔着一定距离坐下来,从兜里翻出了叠成四方块的数学试卷。
他课程确实落下一些,老师在课上讲到的东西也只能听懂一半。
记的那些笔记,更需要好好看看琢磨明白。
倒不是他多么热爱学习,这空地边上没有任何体育设施,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看两眼。
他这边抿着唇思考,余光瞟见身旁易折星正转过头看他,手里翻书页的声音也停住了。
陈琰没理人,又察觉到易折星把头扭了回去。
刚专心看到某个公式,易折星又转了过来。
没人搭理她,就又转回去。
周而复始,重复好几次。
陈琰的思绪接连被打断,知道她是想要搭话,收了卷子没好气地问她:“你想干嘛?”
易折星眼神闪躲,摆摆手:“没干嘛。”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隐藏得非常差劲。
陈琰看了她片刻,见她真的没继续说下去,回正身体继续看题。
刚看两眼,那熟悉的视线又扫回他身上。
陈琰望天:“……”
他起身,不再跟她啰嗦,抬脚走到她身边,把卷子递给她。
“讲吧,我听着。”
易折星下意识要躲开,听见他说的话,迟疑着伸出手捏住了他递过来的试卷。
陈琰看穿她的心思:“不是说不会就能问你吗,这道。”
易折星看见题目,本性不改,直抒胸臆:“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
说完,看见陈琰阴森森的表情,明白自己又说错了话,立刻噤声。
“你还讲不讲了?”陈琰磨牙。
易折星躲过他拿卷子的手:“讲的,讲的。”
陈琰瞪她一眼,以示警告。
易折星似懂非懂地点头,像个鹌鹑一样低头看着那道对她来说小菜一碟的题目,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得——”
“你得思考一下,要组织语言,是吗?”陈琰截住她慢吞吞的话头,替她补充。
易折星点头。
陈琰撑着下巴往远处看,烦躁地摆摆手:“随你。”
商量完,易折星就进入了跟数学课上一模一样的状态。
陈琰知道这人什么德性,不催她,干脆坐在她身边打着哈欠发自己的呆。
但显然易折星措辞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长——那么一点点。
易折星盯着题目,脑袋左扭扭右扭扭。
陈琰看着她的侧脸,不懂她在苦恼什么,张张嘴,还是没问。
一直等到易折星准备好,才凑过去,想看听她究竟要讲出什么花来。
只是不听不要紧,听完反倒是轮到陈琰犯愁了。
思考半小时,讲题两分钟。
陈琰越听,眉头锁得越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易折星的脑回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她思维跳跃,语言逻辑更是一塌糊涂,她的讲解翻译成人话,就是:先这样,再这样,最后再这样,就能写出来答案了。
他确信,按照这种讲法,再来十遍他也听不懂。
“怎么样?我讲得很不错吧?听懂了吗?”易折星语带期待,“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讲数学题!”
陈琰无言地望着她,找不出任何能够夸赞的地方。
“陈琰,为什么不说话?”她又问。
陈琰默默拿回了试卷,委婉地反问她:“你平时语文成绩怎么样?”
“名列前茅。”易折星竖起大拇指,表情骄傲。
“难以想象你的理解分析题和作文都是怎么写出来的。”陈琰感慨。
易折星听不出来他话里的讽刺,回答他:
“一开始是写不出来,不过后来请了家教,只要把内容归类记忆再适当挑选把合适的内容写上去就好了。”
说白了,就是道德伪装。
易折星笔下那些被打出高分的作文,不是灵光乍现,更不是妙手偶得。
纯粹是提前准备好的“预制”产物,是技巧,是逻辑,而不是她的感受或思考。
一个跟文学素养培育初衷完全背道而驰的方向。
陈琰表情复杂。
“所以讲的怎么样?你听懂了没有?”她又追问。
“讲得很烂。”陈琰想把卷子收回口袋,老实回答。
易折星霎时瞪大眼睛,却并不挫败:“是不是你太笨了所以听不懂?”
陈琰叠卷子的手一停,闭眼深呼吸,攥紧手指泄愤,将卷子揉成一团塞回了兜里。
“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易折星:“你很笨?”
陈琰:“再上一个?”
易折星“我讲得怎么样?”
陈琰:“讲得很好。”
下次别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