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文理分科，周岐选了理，依旧在理科1班。

即使换了新的班主任，排座位的方式却还是按成绩排。他第一个进来，本想走到第一排最中间靠讲台的那个位置，但视线无意瞥在窗外一闪而过清丽身影时，脚步却转了一个方向。

他走到了班级最左边靠走廊的位置，在那一列的第四排，窗户最中间的座位坐了下来。

虽然高二重新分了班，但现在的高二1班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原来高一1班的。

大家见他突然换了座位，都有些惊讶，甚至有人专门跑过来问他：“周岐，你怎么不坐你的宝座啦？”

对此他回答：“坐在窗边凉快，能吹风，还能看风景。”

窗外能看到走廊，能看到蓝天，能看到树。

唯一的缺点就是一下课就有人走来走去，有点吵。但他习惯了这种吵，准确来说，是习惯了一个人的吵。

她的朋友仍旧在1班，但高二以后，她再找她朋友的时候，却不会进班里来了。

就只探半个身子，冲班里小声喊一句：“宋喜乐。”然后身子缩回去，人走到走廊上，等着朋友出来。

“怎么不进去？”

又一次下课时，她的朋友出去，问她。

女生佯装生气：“你们班主任特意让我们班主任告诉我没事儿少下来到你们班聊天，嫌我打扰你们学习呢。”

“这新班主任真讨厌，但凡他倾听一下民意，就知道我们班同学有多盼望你来我们班了。”

她被逗笑了，表情却有些傲娇：“真的吗？我在你们班这么受欢迎？”

“那当然喽，你，任喜，可是我们班的开心果，是名副其实的小太阳呢。”

她笑了，似乎是对开心果和小太阳这两个称呼格外满意。

周岐却觉得他们的形容都不准确。

她不是小太阳，应该是大太阳，是灼灼烈日。

离她再远，都会被从她周围散发出来的光芒烫到。

“好了，你快回去学习吧，我要回我们班了，下午记得和我一起吃饭噢。”

“行，记着了。”

得到满意回答，她蹦蹦跳跳走了，上楼的路上遇到其他人，她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传到耳边声音的越来越模糊，收回目光，她的身形却在脑中越来越清晰。

就这样，每天下课的时候，偶尔偏头去看一看窗外，成了周岐枯燥的学习生活中的不为人知的唯一乐趣。

第一周周四，学校举行大规模的周考。

这次考试没在自己班教室，周岐被分到了三楼。

考试前，班主任进来通知他们，让他们收拾桌子，把桌子上的东西都腾干净。周岐东西少，收拾起来很方便。

在其他人还抱怨书本太多没地方放时，周岐已经拿上了自己考试要用的文具，起身往外走了。

路过班门口，巡考老师正在往门口贴考试名单以及座位表，周岐没在意，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真的就只有一眼，却轻易看到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在四十多个人里，排在后边的位置，按理来说一眼望过去全都是字，简单一眼并看不清的，可“任喜”两个字，就像会跳动、会自动划红线，自动加粗一样，闯进了他的眼睛。

任喜，座位号44。

周岐往外走的步伐顿了顿，又重新返回教室，走到自己桌子跟前。

桌子的编号是按从班里最右侧第一排开始，S形数的。他数了两遍，数到44的时候，手指都刚好落在自己的桌子上。

于是他静了两秒，重新收拾自己本已经收拾好的桌子，连自己那一片本干净的地面都重新扫了扫，最后又把自己的椅子摆好。

“周岐，不走么？马上开考了。”

“嗯，马上。”

他应完，重新打量一遍自己的座位，确定很整齐，很干净后，才重新动身离开。

第一天考四门，周岐一整天都没回自己班级，只下午最后一门物理考完的时候，他才下楼打算收拾书包回家。

班门就在楼梯口，从前门进去省事好多，但不知怎的，他就想走走廊，想从窗户前经过。

身旁是陆陆续续说笑经过的学生，身后是漫天橘色的晚霞。

他如愿经过了窗边，看到了自己的座位，看到了坐在自己座位上的人。

时值九月，整个云江的温度和夏季差不多，白天有太阳的时候会很闷热，所以大家都还没换上秋季校服，都穿着夏季的。

一中男生的夏季校服是白色圆领短袖黑色及膝的运动短裤，女生的夏季校服是白色圆领短袖红格子的及膝半裙。

此刻，面前人双脚交叠，搭在了他的桌子边缘，凳子被她靠着，翘起了前面的两条支腿，她往后仰躺在椅背上，双手环抱在身前，红色裙摆乖顺地垂在椅边，马尾轻晃，闲适地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是一个舒服，但是很危险的姿势。

于是他伸手，轻轻在桌上敲了敲。

听到动静，她依旧闭着眼睛，却不轻不重地“哼”一声，然后状似不满：“又对答案对忘时间了吧？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多久！等的花儿都快谢了！”

周岐知道，她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此刻正在和自己的朋友说话。

于是他便没答。

大抵是他静久了，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睁开眼朝他看来。

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尴尬和慌张。

她动作迅速地收脚，逃跑，却又在下一秒折回来，拽住自己的短袖下摆，麻利地擦他的桌子。

如此鲜活。

周岐没忍住，轻轻笑了。

她循着笑声看他，看了好一会儿，他几乎都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上脏东西了，想要伸手去擦。

最后，是她的好朋友来了，在门口冲她喊：“任喜，走走走，我收拾好了。”

她走了，走之前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天周岐在走廊站了很久，他边看逐渐消失的橘色光芒、慢慢变暗的天，边在想，今天的晚霞为什么能美成这样。

-

高三下学期，距离高考还剩一百天时，学校举行了百日誓师大会。

周岐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背完稿子，一旁的主持人突然问他：“那周岐同学的目标院校是哪所高校呢？”

这是主持人临时加上的环节，他大概以为，周岐作为年级第一，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全国最好的那一所高校，然后以此来激励一下其他同学。

可周岐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考哪所学校，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努力学习，找个好工作，拿不错的工资，努力带着周彩玉过好日子。但事实上，他现在连自己大学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于是他坦然说，自己还没想好。

主持人一愣，随即快速反应，说好学校那么多，他成绩那么好，确实得好好考虑。

誓师大会结束后，因为周岐这件事，学校觉得学生都要高考了还没有个明确的目标，不是回事儿，便下令让班主任想想办法。

这倒也好弄。

一群班主任一合计，决定让班里的同学认真想两天，然后把自己的目标院校写到便利贴上，贴在班后面的黑板上，时时警醒、鼓励自己。

没到两天，1班后边的黑板就贴满了便利贴。虽然是匿名的，但数量是公开的，于是班主任数了数，数量不够后，又催促了几次。

“周岐，你没写，对吧？”

“是老师，我还没想好。”

“那你尽快，这是学校领导的意思，咱们得配合。”

“好的老师。”

他其实想随便写一个的。

但刚把学校的名字写完，走廊上就蹦蹦跳跳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冲门里勾勾手，把自己好朋友叫出去，两人在距离窗户不远的地方说话。

“你们班主任让你们写目标院校贴后边了吗？”她问。

“让了呀，我一早就写完贴上去了。”

“还是最好的那所？”

“当然，我宋喜乐只考最好的！你呢，你最后填了哪所？”

女生摊手：“具体哪所学校没想好呢，但我是一定要留在云江的。”

“真不去外地啊？那咱俩到时候就离得可远了。”

“不去，我爱云江！我要永远赖着云江！距离远有什么关系啊，你放假难道还不回来了……”

两人的声音在打铃后戛然而止。

台上老师在讲课，台下，周岐将手下写着字的便利贴看了又看，最终伸手将它揉成了一团。

然后他转头去问自己后桌：“能把你的那本有所有大学介绍的书借我看看么？”

后桌爽快翻出书递过来：“给你。”

他接过书，看着目录，将书翻到了第127页，那一页写着云江所有大学的名字和介绍。

云江虽然是省会，但云江的大学很少，仅一所中流211，一所双一流，还有一所双非一本院校，剩下就是大专院校。

周岐重新拿了一张便利贴。

他写了那所中流211。

去黑板后边贴便利贴的时候，班上有几个同学正在贴着便利贴的地方看。

见他过来，大家纷纷好奇他写了哪所学校。

周岐在他们的注视下，平静贴上了自己的那张便利贴。

几个同学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默契对视，又同时开口：“周岐，你这写得也太随便了吧，老师一看就知道你是在糊弄他的，你说你糊弄也不写个真一点的。”

周岐没解释。

因为他那会儿，是真的想留在云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