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寒今晚头一回来酒吧。他妈妈除白天打工外,又找了份晚上兼职,在酒吧当清洁工,打扫一间包厢二十多块钱。周末放假第二天不用早起,他就来帮他妈妈。
酒吧生意晚上最热闹,客人也不会很快就走,所以打扫工作不是很忙很赶。母子俩从八点多陆续忙到近一点,喻寒和母亲打扫完最后这间就要回去。他拎着几袋垃圾,他母亲提着打扫工具,一起走出包厢。
在他们走出时,前方斜对面一间包厢门也打开了,里面说说笑笑一下传出来,喻寒没有看走出来的人,只顾低头拎着垃圾,和母亲并行走着。
酒保端着酒来来回回送入各个包厢,他和母亲之前被一个酒保路过时告知,打扫完就快点出去,尽量别耽误影响周围客人兴致。
有个酒保刚好从喻寒母子对面走来,为了避让客人,跟喻寒擦肩而过,不知怎么,手一抖,没拿稳,哐当一声砸地上碎了。这个小酒保第一反应抓住喻寒大喊:“你撞我干嘛?!酒碎了,你要负责。”
喻寒愣住,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我没有撞你啊。”
他母亲在一边急着道歉,跟酒保问这瓶酒要多少钱,得知要上万后眼泪就出来了。
酒保不依不饶非要喻寒负责,甚至有客人在围观了。
喻寒母子站在那,喻寒拎着垃圾袋不断解释,他母亲提着工具不断道歉。地上那些四溅的玻璃残渣和不断流淌的酒水,可以顶得上他家好几个月伙食费了。
“看监控,看个屁。你谁啊,一个清洁工,还想看监控,刚才就是你撞到我,这责任你负责。”酒保长得还像个人,但此时满脸横相,穷凶极恶。
一个同样穿制服的人大步走来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低声喝道:“吵什么吵?没发现都影响到客人了?给我闭嘴!“随即转身向四周客人点头哈腰不断抱歉。
“过来讲。”那个后来的工作人员向几人道。
“你也看到了,这分明是你儿子跟我们工作人员撞上后才导致酒瓶摔了,我们工作人员刚才急了一些但也情有可原,如果你们把钱赔了,这事就过去了,你还可以在这工作,要不满意,你就去报警,以后也可以不用来了。”那个后来的长发男工作人员双臂环胸,抬着下巴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这对母子,对那不停抹眼泪的女人,面无表情说道。
刚才凶了吧唧的小酒保靠在他身边,不说话,眼神得意。
“报警就报警,我又没撞他,凭什么要赔。”喻寒气得忍不住发抖,攥紧手心,努力说出反驳的话。
他妈拉住他,再道歉后,求着问能不能算便宜点。
那人不屑轻蔑高高在上的叼样一变,换为“好心帮你一把”的宽容表情,“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估计手头也紧。刚才这也不是我想为难你们,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那好吧,我帮你们看看能尽力便宜到多少。”
喻寒还想再争,但他母亲紧紧按住她,那人摆弄了两下手机,报出一个数字,又说道:“这是能给的最低价格了,已经算是内部价,本来像你这样的清洁工是不能用这个优惠的,不过我看你这个人挺好的,平时干活也麻利,这边就算用我的优惠额度了,你们打碎贵酒这件事我就不跟老板汇报了,你们把那里收拾干净就行。”
喻寒母亲点点头,拉着儿子出去了。
剩下两人相视一笑,“就知道对付这种人不用费劲,他们最怕的就是被炒鱿鱼。你下次学着点,别在那傻不愣登吵架,闹大了是你玩蛋。这提成待会跟你分。”
那个小酒吧嘻嘻道:“知道了哥,多谢您嘞,这事是您摆平的,我怎么好意思要提成呢,您拿着就好。”
那长发男斜扫他一眼,“你小子这会倒上道了。”
喻寒不理解为什么,喻母抹抹眼泪,说自己白天那份工作可能要被辞了,要是晚上这份也没了,家里就彻底没收入,那怎么办。
喻寒不说什么,安静低头打扫起来,只是眼里泪水忍不住模糊视线,他弯腰捡起一块块大玻璃碎片扔进垃圾袋,在人来人往的过道毫无所觉地与母亲一起打扫着。
经过一晚上工作,喻寒流了汗,脸微红,神态疲倦,与酒吧待了一晚的顾客差不多,只不过那些人是喝酒喝的跳舞跳的。
时征与同伴从舞池回包厢,身边的男女都刚跳完舞,热烘烘说笑聊天,时征嘴角挂着淡淡微笑,没说话,稍稍走在前面。直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让他停住了脚步。
喻寒束好最后一个垃圾袋,从地上拎起其他几个,直起身时,正正好对上迎面的人。本来已经无视周围一切,安静自如地打扫,毫不在意他人眼光,但对上时征紧紧盯住自己的目光时,他不知怎么,下意识拽紧了手里垃圾袋袋子。
时征身边的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纷纷凑过来问怎么了,有个女生把手臂搭上他肩膀,顺着他目光看了看喻寒,问道:“认识的?”
喻寒母亲整理好工具,将手上水渍在保洁制服上擦了擦,随手拨了两下额前落下的发丝,碰碰正在等她的儿子,“走吧。”
喻寒低下头,跟在母亲身边,默不作声想就这么走过去。
时征却一下走到他面前,喻寒愣住,与时征对视了几秒,时征转向喻寒母亲,展开笑容道:“阿姨好,我叫时征,是喻寒同学。”
喻母也愣住,“啊,你好你好。”
然后时征转头让跟过来的其他人先进去包厢吧。
他向喻寒道:“跟阿姨介绍一下我吧。”
喻寒跟自己母亲轻声说道:“他是我现在学校的同学,也就是我这几天在帮补习的同学。”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弱了下来。
喻母温和笑了笑,跟时征说了两句话。时征一一礼貌回答,又看向喻寒。“你哭了?怎么了?”
喻寒垂下眼,摇了摇头。
“阿姨,他怎么了?”
喻母叹了口气,一下子又难受了:“刚才打碎瓶酒,赔了些钱。”
喻寒忍不住哽咽:“我没撞他,是他自己打碎的,不是我的错。”
时征皱起眉,问怎么回事,喻寒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叙述过程忍不住眼泪滴滴往下掉。
时征看着他,眉毛皱得更紧,然后说道:“阿姨,要不让喻寒跟我们聚聚吧,包厢里还有其他同学,跟大家一起玩会开心点,您可以放心,我们不搞乱七八糟的,我会负责喻寒安全。”
喻母犹豫,但看面前的时征还挺人模人样,加上她知道喻寒一直没啥朋友一起玩,好不容易现在有机会,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喻寒不放心母亲自己回去,但时征给叫了辆车,安安稳稳送喻母回去,眼见汽车一路驶离,喻寒跟着时征走进包厢,正是刚才斜对面那个。
里面男男女女一大堆,穿着时尚,架势张扬,喻寒一下子又冻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给他拿了纸巾,给他倒了不含酒精的饮料,又把一些小吃水果什么的拿近在他面前。
有人凑近打招呼,喻寒诺诺回答,时征摆摆手,让其他人别来烦。刚才在过道问认不认识的那女生坐到时征身边,又搭上他肩膀,“没听说你什么时候有这朋友啊,介绍介绍?”
时征随手拨开她的手,漫不经心道:“我交朋友还跟你交代?”
这时包厢门被打开,有人拿了酒进来,是刚才那酒保和那长发男,时征招招手,让他们放自己面前,在二人摆放的时候,时征随手一挥,“砰”碎了一瓶,二人呆住,时征咚咚敲敲桌子,“谁让你们打碎我的酒的?”
长发男嗫嚅道:“这位客人,好像是你自己……
“砰”,时征又挥下一瓶。他伸出两根手指,“两瓶了。”
两人心里打鼓,他们也认出昏暗灯光下时征身边的那个人了,不就是刚才那清洁工的儿子吗!这下是来帮他出头的?
二人流汗道:“这位客人,这是你自己打碎的啊,监控都拍着呢。”
“哦?你们也知道有监控?”
时征大咧咧向后一靠,“那行,把你们老板叫来,咱们看看刚才走廊里那瓶酒是谁摔的。”
两个人僵在那,时征从容不迫地打开第三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又递给喻寒,“刚才打碎的就是这款酒,要不要试试什么味道?”
喻寒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整张脸皱起来,像包子,时征看得扑哧轻笑。
“好难喝。”喻寒轻声说。
“我也觉得不怎么样。”
其他人都静下来,弄不清怎么个事,只是围到时征身边问是不是这俩人得罪他了。
“是得罪他了。”他朝喻寒随手指了下。
经理匆匆赶过来,连忙道歉,又拿出个平板,放起刚才的经过,非常明显,普通的擦肩而过,喻寒没撞他,是那个酒保自己没拿稳摔了。
然后又放起另外一段,是几人去安静地方商谈的经过,也被监控拍了。
播放完,两个人脸都白了,没想到这看起来穷酸的母子俩能找到这样的人帮忙出头。
经理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把钱退给了喻寒,转从酒保工资扣,几人不断道歉认错,想走时,时征又叫住了他们,“刚才,打碎的那瓶酒是谁收拾的?”
喻寒看看时征,不明白他为什么明知故问。
两人回答了之后,时征指指地上,“打扫了,这事我就不跟你们老板讲了。”
两人想去拿扫把拖把,时征拿起桌上一包纸巾扔他们面前,示意只能用这个。
两人蹲下来,在众人围观下,捡起一块块玻璃渣,再用纸巾一点点把地板各处擦干净。
喻寒坐在一旁,心里为那笔钱失而复得开心。
打扫完后,两人再站起来,时征终于大发慈悲一挥手,同意经理带他们出去了。
接下来时征与其他人玩游戏拼酒,喝得醉醺醺,喻寒就在一旁坐着,有人想拉他一起,时征就挡住,说他不喝酒。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喻寒扶着路都有点不稳的时征,坐上来接的车,司机把两人送到时征租的那间房子。
喻寒把人扶到床上,擦了擦汗,决定还是留下来照顾时征吧,不用司机送自己回去了。
他费劲把时征安顿好,坐在床边休息,看着时征熟睡的样子,想着从相识以来的一切,这个人帮了自己不少,虽然偶尔霸道,比如不久前那次,不让自己跟许哲一起复习,非逼着先帮他抄作业,但大部分时候对自己是好的。
想着想着,喻寒不自觉露出点笑意,伸手温柔地帮时征拨开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