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此地的主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善堂是无依之人的暂留之地,并无主人。”我从树影里收回视线,侧身看向身后的人。
红衣黑发,容色稚嫩,是个尚在妙龄的少女。不曾见过的面孔,想来是近期才过来居住的人,她手中拿着竹篮,往桌子上一放,掏出几个看起来还很青涩的苹果。
……这个苹果我知道,是山上的野果,算算时间,应该还没成熟。
她拿起一颗咬了一口,顿时吐了出来,“真酸。”
“果子尚未成熟。”我取下她握在掌中的果实,丢到远处山脚,待来日便可结果。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说怎么有果子也没人摘,还想拿这些果品当礼物送给你。”
从山上摘的免费果实么,好有趣的做法。我闻言也不生气,将剩余果子收起,“多谢。”
她是个自来熟且直率的姑娘,自我介绍名为鱼晚儿,看这里不收房租东西也便宜,打算在这里住下,顺便来拜访一下此地的主人,认个熟面,以后有事也好麻烦我。当然,她没有钱,最好是免费的帮忙。
我听着,认真告诉她,我不常在此地,如有麻烦,最好先躲起来。不过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到此处找麻烦。
“哈,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吗?真是少有的评价,我忍不住笑出来。
鱼晚儿坐在桌子上撑脸看我,视线落在我腕上的佛珠,神色中带了一丝奇异:“这串佛珠,我从前在一个跛脚的人身上见过,你是在哪里买的?”
说到跛脚的时候,她语气里有厌恶,我当下知道她见过了策马天下。看来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否则她语气不会如此。
我笑意渐失,叹气道:“若他做了什么,我代他说一声抱歉。或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来寻我,我会帮你。”
她看起来似乎很意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你认识他?”
“是,我是他的……”话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我沉默半晌,继续道:“若是他的事情,你都可以来寻我。”
她年龄看起来不大,却好似在我这短短的沉默中知道了什么,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你和他——不是吧?你不是佛门修行者吗?”
不是第一次被误会,我淡淡否认:“不是。”
鱼晚儿挠了挠脸颊,好像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过了一会才道:“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再说,比起我,你看起来更需要帮助的样子。如果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你可以来找我聊聊,不收费,就你免我房租的报答。”
“哈。”这人看起来尚在年幼,口气倒是不小。我起了兴趣,略微逗了一下她,“你吗?才几岁,就学人开解别人。”
她看起来很不满的样子,拍了拍桌子:“你们这些先天人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多,论感情,还不如我们这些年龄小的看得透彻。”
也是,或许从别人的角度,能给出不同的答案。
我闻言坐了下来,想了想,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她立马打断,“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你。”
……
我别开眼光,当没听到地继续说。
时光浅浅,菩提树繁枝摇曳依旧,偶尔落下一两片枯叶,随风远去。
听完故事的鱼晚儿颇为老成的摸了摸下巴,混似街头的老阿叔,若添一些胡须就更像了。
“明白了!”她一拍桌子,满眼泛光,总给人一种好似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样子,“交给我吧,这件事,我包能给你解决的圆圆满满,你在此等我片刻!”
嗯?圆圆满满是这么说的吗?
我心下疑惑,但她已经风风火火地跳起来,往山下跑去了。
少年人怎么都这样莽莽撞撞的,连我话都没听。
我坐在原地伸手片刻,呆愣片刻才缓缓收回,心底不知怎么的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然后预感就成真了,穿着红衣的少女从山下拉来了个熟悉的面孔。
上官寻命:……
我:……
幽燕征夫退隐杀手一言难尽的看着我,显然已经从鱼晚儿那里知道了我的事情,酸溜溜道:“早知道你喜欢这样风格的男人,我当初见你之前就该去报班学习一下,说不定现在你我已经成亲,孩子都出世了。”
我伸出手扶额,不太想见到这朵莫名出现又被我拒绝过几次的烂桃花,“你说话还是这般无聊。”
鱼晚儿看看我,又看看上官寻命,长长哦了一声,满眼是看好戏的神情,“你们认识?”
认识的不能再熟悉了,救倾君怜的时候一同带回的杀手。
上官寻命诙谐一笑,“哈,她过去的追求者啊。”
闲话谈过,上官寻命从怀里摸出一个药丸,在我眼前晃了晃,“这粒药是我以前准备退隐脱身用的,服下之后能让身体出现伤重不适的效果,正好能对上鱼晚儿的计划。怎样,反正都这样了,不如试一试,如果结果不好,你干脆还俗和我成亲算了。”
我不知道第几次否认,“我不是佛门中人……”
“这不重要。”鱼晚儿打断,“我保证这招一定有效,病阿叔就是这样被我拿下的,对付你们这些整天不知道在犹豫什么的先天人正好。”
这根本不好,我就是因为骗了策马天下才被他这般记恨,再骗一次,难保他不会更行极端。当下拒绝:“我还是……”
鱼晚儿一看我表情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把按下我拒绝的手:“啰嗦啦!”
上官寻命当机立断,趁我不备,弹手将药丢进我嘴里。
我:……
“很好,上官寻命,动手!”鱼晚儿和上官寻命两人搓搓手,在我疯狂摆手的拒绝行为下,冲了上来。
……
上官寻命:“嗯……我觉得这样还不够,幽燕征夫有那种看起来伤势很重出血很多,但不伤害性命的手法,怎样?”
鱼晚儿:“等什么?还不下手?”
上官寻命:“血量是不是过多,这样衣服洗不干净。”
鱼晚儿:“就是要血多看起来才有说服力!”
上官寻命:“啧啧啧,在瞪我们呢。”
鱼晚儿:“没关系,就当看不见。”
我:……
然后我就被他们两个绑架了,上官寻命左看看右看看,开玩笑道:“虽然人没追到,但背过也算赚到,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往哪里走?”
被解开哑穴的我,终于忍不住一腔怒气,一字一顿道:“我、不、知!”
我根本不知道策马天下住哪里,把我的衣服弄得跟杀人现场没什么两样,洗不干净谁赔我?
上官寻命和鱼晚儿顿时傻眼。
8.
药效一时无法解开,上官寻命只好背着我,打算把我送回家里,顺便回去换件衣服。
真是够了,我闭眼趴在他肩上,无语的当自己是个哑巴。
更别说上官寻命这个家伙不认路,走到半路岔了道,反而离我家越来越远,他还有脸解释自己没去过我家,不认路也是正常,当真想给他两拳,让他醒醒神。
算了……和他们两个活宝计较什么。
小树林内两人急急而奔,一路染血。
血,滴落在地上,一路蔓延。我维持着断断续续的呼吸,行动困难,血水满身,看起来和将死之人没什么两样。
行至半途,一道风吹过,有人拦住我们去路。
“半生持剑逐水流,相忘江湖两不知。”
狭路相逢,来人身份不明,上官寻命顿时警惕。
来者视线落在我腕间佛珠,似是得知了什么,重新抬头看我,出声道:“不用警戒,吾无恶意。”
上官寻命笑了一声,显然不相信对方,手中金线镰缓缓缠绕:“漂亮话人人会说,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静静凝视着我,语气中带着了然和善意:“吾能带你去见他。”
没有主语的话,我偏偏知道他说的是何人。
闭上眼,我缓缓摇摇头。
我不想见他,不想骗他。就这样吧,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上官寻命也是老江湖,看我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当即对眼前人道:“他在哪里?”
来人负手身后,转身道:“跟吾来。”
上官寻命你!
若不是现下我动弹不得,真的很想晃晃这个人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步入深幽的树林,一个人正在其中静坐。
“一再打扰吾,你到底在想什么?师九如,你——”他睁开眼,正打算说什么,却一眼看到了在上官寻命背后的我,当下愕然:“你、北沧容迟,怎会——”
入目皆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满眼的血,染红了那身洁白如雪的衣物,眼前人手中佛珠垂落,安静得像个没有声息的死人。
上官寻命在看到他的时候,就换上了一副悲伤的神色,将我放下:“……你,把握最后的时间吧。”
上官寻命,你死定了,我迟早套你布袋。我睁开眼睛,眼底写满这几个字。
他依旧维持着好友被仇杀将死的表情,手中动作不断,暗中催动我体内药性。
一丝鲜血溢出唇角,我咳了一声,抬手想遮住那抹痕迹,却因袖上浓浓的血渍而显得更加狼狈。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策马天下冲上前来,一把抱住我,鲜血在接触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袖,他怔怔看着指尖的血渍,又看向我满身的伤痕,神色狂乱:“不可能,你骗吾,你骗吾!这不可能!”
他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胡乱地伸手想要捂住我身上不断溢血的伤口,低声道:“谁能伤你,你是佛门先天,谁能伤你?你骗吾,这不可能!”
“师九如,你不是可以救人!你救她!”
师九如背过身去,淡淡道:“吾救不了。”
因为根本就不需要治!我根本就没事!
上官寻命担心这人坏事,立马拽住了他的袖子,面色沉重却也动作迅速的拉他离开:“让他们相处吧,别打扰他们。”
我:……
我是看透了,这两个人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你们死定了,两个人都别想逃过我的布袋。
心情激荡之下,我口中鲜血涌得更急,甚至被喉头不断涌出的血呛了两下。
他看着我唇间不断溢出的鲜血,用袖子疯狂地擦,却越擦越多,“吾能找人救你,吾一定能找人救你,药如来,我带你去鹿苑一乘。”
策马天下伸手揽住我的腿弯,想把我抱起来,只是太过慌张,踉跄了好几次都没能起身。
我摇摇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努力的想要开口说话,却没有一丝力气,声音也吐不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我,似是不可置信,缓缓伸手擦掉我脸上的血渍。
鲜红褪尽,露出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清淡慈悲,如今因伤重而更加苍白的容颜。他双手颤抖,声音几度停止,“你又是骗吾的,对不对?吾不会上当了,你是在报复吾,报复吾坏了你的修行,是不是?”
我张了好几次唇,说不出话,只能反反复复的无声开口:我没事。
“直至此,你都是这幅面容,吾最讨厌你这幅无悲无喜的模样。北沧容迟,为何是你,为何是你?”策马天下的声音几近沙哑,伸手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低沉而凄凉:“是不是吾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吾只是想要你留在吾身边,就这样简单,你也不能为吾做到吗?”
他垂下头,将脸埋在我肩头。
费尽心机手段用尽,不过不甘心,不甘心让自己如此痛苦的人却能不受情爱所困,置身事外。他只是想让怀中人知晓,自己强求注定无法得到的感情,是如何的折磨,如何让人一寸寸碎裂,一寸寸落入憎恨。
这样强烈得近乎毁灭的感情,在看到来人一瞬,化作灰飞,换来恐惧之极的情绪。
“……吾不要了,六度吾还你,你想修行也好,想入佛门也好,吾再也不阻止你。”
血好似无穷无尽,没一会儿就染湿了策马天下的衣物,在风的吹拂下逐渐变凉,慢慢浇凉了所有期待。不敢去看怀中人是否还有呼吸,他一下下抚着掌下的长发,就像以往那般轻微。
“北沧容迟,不要离开吾,不要去吾见不到的地方。”靠在我耳边,他不停说着,声音低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