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不去算计。我皱起眉,忍不住抱怨:“当王怎么这么多烦心事。”
一旁的人垂下眸子,细细地看身前新王的侧脸。光线透过滇红色的伞落在年轻的女子身上,看起来没有多少为王的气势,反而更似行走江湖的剑客,直率爽快,嘴硬心软。
——实无孤城家一脉相承的心狠。
最终,他慨叹地收回了视线。
“那便算了。”左右他还能帮对方应付,这事也非必做不可。况且现下五大控灵家族,缎、缉、缯、麻已站在新王这边,绵氏擅钻营,想来也能知晓哪方胜算更大。他想了想说:“不过信还是得写,想怎么写随王意思。”
毕竟是二哥的妻子,我做主这件事,表面上还是要走这一道流程。
“我明白了。”
回忆到此为止。
后面我写了一封信给二哥,简单说了一下麻净这件事,其他什么都没写。没办法,我根本没和他见过面,更没有相处过,要我写什么兄妹情深的客气话,未免太难为情,也不符合我的脾性。
某方面来说,我和孤城所有王室成员,都只是披了一层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他们畏惧我天生的命格,尤其是经历过宙王一时,让所有人都深信这个预言。
或许我此生注定亲缘浅薄。
2.
过了一段时日,孤城不危回信给我。
比起我几乎公事公办的语气,他显然功力深厚许多,前面写了一些感谢的话,中间是关心我是否习惯宫中生活的问候,最后才说因近期绝境长城诸事繁忙,目前尚无法前往与我相见,实感抱歉云云。
果然和缎君衡猜测的一样,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他不会来见我。
我撑着脸颊,随手把书信找了本书夹着,拖过今日的折子看起来。
中阴界分工明确,又有缎君衡一旁帮忙辅佐安排,诸位官员的位置合理正确,故如今的折子比之前我刚来的时候少很多,大多都是一些工作报告,比如——
控灵家族招人进度、边境恶鬼斩杀状况、红潮造成的损失、各地的收成等等。
是说苦境这么危险么……怎么隔三差五就有大量阴魂涌入?
说点阴间冷笑话,投胎的速度都赶不上死人的速度。
“在这里驻留过久可就麻烦了。”
尤其是有些脾气不好的阴魂,来了中阴界看到死对头还会打起来,造成边境一系列损失。
可恶!那我的损失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建好的房子,坏了又修修了又坏,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都可以写一本血泪史,他们的遗产都该是我的!
这种情况一般就要各大控灵家族出手,我指的是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做苦工,什么时候把他们欠的钱还清了,什么时候放去投胎。
不要薪水的白工,不坑白不坑,实在是罪孽深重的,做完苦工还要引去泥犁地狱受刑,待他们罪业洗清后才能再入轮回。
呃,当然,不信邪想直接去投胎也可以。
畜生道,Over。
“上课时间到——”缎君衡一把推开大门,厚重的木门狠狠撞到墙壁又回弹,力气之大,震得屋顶都簌簌落下灰来。
我缓缓抬头,最顶端的折子歪成一道危险的斜线,风一吹,‘啪’地一声全落入地面,又看看心虚、紧张、左看右看不敢看我的缎君衡。
“呵。”
我冷笑一声,朝听到声响匆匆赶来的侍卫说:“传令下去,帝师今日午饭菜色全扣,只准他喝粥。”
吃那么多,力气全使在我的殿中是吧?扣不了你的薪水,我还不能扣你的鸡腿?
我无情甩开扑上来扒在我肩上大声哀嚎的缎君衡,弯身捡起地上的折子拍拍,重新放回桌上。
侍卫一脸想笑不敢笑,应了一声后退出门。
缎君衡看我打定主意不会变更的模样,摆出一张幽怨的小媳妇脸,“王真无情。”
正巧一片落叶从窗外吹了进来,飘着转擦过他的发顶。
这下我眼中出现了很可怕的既视感。
寒叶飘逸,洒满缎君衡的脸。
行简叛逆,伤透缎君衡的心。
王讲的话像是冰锥刺入我心底。
灵狩真的很受伤~
……大概是工作时间过久的幻觉。
我赶紧晃去脑中可怕的联想,无语的看着他,真不懂为什么这人这么能耍宝,在所有人都显然是沉稳的性格下,他简直幼稚的别有风采。深呼吸一口气,开口:“演完了?”
“演完了。”缎君衡一秒恢复正色,往内走几步,低头瞧了瞧我方才放在桌上的折子,说:“王在看近期阴魂入界的报告?”
我低气压地应了一句。
本来这些报告不该是我在看,可非常不巧的是,前任皇后缯翬翟罢工,现在这些事情没人处理,只能让我来批阅。
所谓王掌阳,后掌阴,就是这么一回事。
总不能为了减少工作量,就去找个皇后来吧,我去哪里找?
“真辛苦啊。”缎君衡看了一眼就不再注意,反而坐下来捡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舒服地喟叹。蓬松舒适的衣裳,双眼微微眯起,迎着窗外淌入的潋滟暖光,满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看得我很想打他两拳。
都是谁害的!!
算了,和他计较这些也没用,左右都摔进这个巨坑一时脱不了身。
发现我努力按额头青筋的神情,缎君衡果断放下手中杯子,捡起一旁书籍,假装若无其事的给我上起课来。
大多数时候,他给我上的都是文化课,毕竟作为一国之王,没有文化常识未免太可悲。偶尔他会和我说起一些中阴界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来源,各地奇怪的灾害毒虫与处理方式。
中阴界环境特殊,各种注意点与要项层出不穷,不止是红潮,更有各种阴鬼或怨念导致的现象。
因各种原因长期隔绝世事,我对中阴界常识缺乏的也非常严重。
不得不说,虽然缎君衡时常看起来不靠谱,但偶尔靠谱的时候才发现他确实是个学识渊博的人。
一节课上完,缎君衡阖起课本,对我说:“王进度很快,想来没多久,臣就可以着手给王上历史课。”
我揉揉额头,试图消化刚学的知识,随口问了一句:“比如?”
缎君衡看着我头痛的样子,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按在我太阳穴两侧,帮我舒缓神经,说:“比如吾之不孝子。”
嗯?
他的不孝子和历史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以前对这件事不是避而不谈吗?怎么又忽然说起这件事?
我疑惑地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缎君衡看不出什么表情,依旧笑眯眯,话语中冷不防戳我一刀:“是宙王留下来的烂摊子。”
我:……
你刚才说是烂摊子了吧?
是吧?
大哥到底留了多少烂摊子给我!!
我只觉得心里梗着的火气又涌了上来,想都不想就准备摞担子不干。
缎君衡见状赶紧安抚我,“放心放心,绝不是多大的事情。”
嗯,不是很大,无非就是佛厉遗留问题罢了。
看着缎君衡一副事情不大的轻松模样,我总觉得他口中的‘不是多大的事情’的水分绝对超标。
天天加班加点当这个破王还不够,居然还要我处理以前大哥留下来的各种问题。
当初我不如不爬出悬崖。
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担心什么,万事不是还有吾吗?”缎君衡忍着笑意,再次用肯定的语气强调了这句话,扫了我一眼,继而说:“王这些时日辛苦了,节日将近,王可要到臣家中放松?”
对了,中元节将近,中阴界作为生与死的中继站,这段时间都挺热闹。
我孑然一身,又有这样的命格,自然不可能和血缘相近之人见面,是以在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我显得分外特殊。
“难不成王要去缯氏一族或麻氏一族那里过吗?”看我一时没开口,缎君衡眯起眼,那毛绒绒的大尾巴似乎又开始在身后晃来晃去。
哦对,实际上来说缯氏和麻氏都有和王族通婚的历史,确实可以作为我的亲属。经由缎君衡这么一说,我不由得仔细回想缯氏父女之间僵硬又诡异的气氛,以及麻氏一族三兄弟奇奇怪怪的说话方式与死鱼眼,惊得全身细胞都在拒绝:“……这是过节还是受难?”
看我吓得头发丝都要炸起来,缎君衡熟练顺毛,并循循善诱地说:“对嘛,那来吾家如何,魅生做饭非常有一手,王不想吃吃看吗?”
我忍不住回头上下端详他,除去那张出尘雅韵、器度豁如的容貌,单纯看身材的话……能把这家伙养得那么胖,看来确实是有一手。
过节大家都很热闹,唯独我一个人在宫中过……说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凄凉。
“我也可以去绵氏一族。”不想那么顺缎君衡的意,我回过头,嘴硬的说。
缎君衡闻言,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王真想去绵氏一族?”
我沉默了,想起欲娇奴望向我时诡异又热情的眼神,总感觉哪里不对。
偏生缎君衡还在我身后幽幽补刀,呼吸几乎吹到我耳后,颇有种阴风阵阵的气氛:“吾担心王清白不保啊。”
我:!
够了,不要说恐怖故事,我寒毛都要立起来了!
“……我去你家还不行?”反正到最后他肯定会想办法把我拖走,不如一开始就妥协。
我破罐子破摔的想。
“放心。”缎君衡语气一下子欢快起来,信誓旦旦的说:“吾肯定给你一个毕生难忘的回忆。”
我:……
更恐怖了好吧!
3.
中元节。
鬼门大开的节日,从大早上开始,宫内就充斥着欢快的气氛,人人脚步轻快,期待着下朝的时间。
作为我登位的第一年,我非常大方的允许他们只上值半日,下午开始放假三天,玩个尽兴。
他们放假就等于我放假,简直双赢。
如果没有缎君衡在一旁吵吵闹闹就更好了。
难得的节日,他把帝师的责任丢到脑后,一大早就端着茶杯坐在殿外,等我调理完地气出来一跃而起,绕到我背后催促一般推我肩膀,口中欢快道:“走了走了,去过节。”
我:……
不是很想去,总觉得他有阴谋。
我脚底擦地,磨磨蹭蹭地一步三回头,试图挣扎:“等等,我仔细想了想……”
没等我说出什么借口,缎君衡已然快速打断,满脸微笑的模样一看就是有什么坏心眼在转悠:“魅生做了好大一桌席面,吾们赶紧走。”
不好,小气如他竟然真的准备了大餐。
有鬼,一定有鬼。
我警惕雷达在头顶滴滴作响,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树杆,果断开口:“其实我也不是这么想吃,况且月藏锋留下的字帖我还没写完,我决定在这假日三天好好练习。”
我都这么主动给自己加作业了,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缎君衡完全没读懂。
或者说他读懂了但他决定拒绝我的拒绝,拉住我的腰就往后扯:“王不要挣扎了,乖乖顺从臣的意思。”
我脸都不要了,手脚并用,飞快使出一招熊猫缠抱,用坚决的行动表明我绝不去他家,口中呵斥道:“大胆,放肆,你给我松手!”
这会缎君衡似全然忘却我是他的上司,甚至空出一只手挠我的腰,“又不是鸿门宴,吾保证就是吃一顿饭。”
我信你才有鬼!
经验证明他每次保证都是放屁。
他仿佛拔河一样把我整个人往外拔,我却死死抓住树杆不松手,可怜的树都被我们折磨得隐隐有离地的意思。
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中阴界的新王,另一个是对中阴界朝政有着举足影响的缎氏当家兼帝师,两个人怎么会在华靡圣殿外上演搞笑剧情,被别人看见,大概都会觉得中阴界药丸。
“放手,再不放手朕叫人了!”我恶狠狠地端出了中阴界烜王的架子,试图喝退他。
缎君衡完全当做没听见,甚至像个反派一样大放厥词:“你叫吧,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你崩人设了啊!
就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