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捏我的脸吧?
八岁的小孩都不这么做了。
眼看他的手指曲起,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由得急道:“不准!”
他力气那么大,掐一把还不起红印子,若被家中长辈发现了,指不定怎么调侃我。
不说还没发现,一说衣轻裘才觉得两人距离太近,近得几乎可以看见对方琥珀色的眼底,闻到对方发间的香味,身体也……软软的……
额头一痛,衣轻裘收回弹向我额间的手,快速的松开我,不太自然地说:“算了,吾堂堂大男子汉,不和你计较。”
还说没计较,这不是弹了我额头,虽然力气没有很大。
我揉了揉额头,抬步走到旁边不理他。
“生气了?”衣轻裘从我肩膀一侧探出头:“吾给你弹回来怎么样?”
“你说的!”我立马伸手往他额头靠去。
衣轻裘退了一步:“吾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就知道他没那么老实,我走到亭边,抬手在硕果累累的梅枝上揪下一颗果子,捏在手上佯装生闷气。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声,他在后方踱步几圈,又绕了回来,左手搭在我肩头,哄道:“好了好了,都要嫁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他怎么好意思说这句话?
我回身把手中的果子砸到他胸口处。
青色的梅子在红色的衣裳上弹了一下,接着滚落到地上。
衣轻裘手按了按胸口,又低身捡起地面的青梅,捏在指头把玩,忽然笑道:“你这是在催促吾吗?”
我一瞬间就了然了他口中话语的意思。
青梅的典故并不少,最有名的当出自《诗经》召南: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梅子落地纷纷,树上还留七成。想要求娶我的儿郎,请不要耽误良辰。
“你!”想明白关窍,我一瞬间脸红起来,伸手想抢回他手上的梅子:“你明知我没有那个意思!”
衣轻裘抬手就躲过了我的动作,任凭我怎么跳脚都抓不着。
他嘴角一弯,浮出有点痞气的笑来:“吾可不管,送到吾手中的就是吾的了。”
怎么这般无赖!
察觉他在故意逗我玩,我偏生不要如他的意,抬手又在树上揪了一颗青梅,往他嘴里塞去:“既然你这么喜欢,这树上的青梅都让你吃。”
我本是气话,没想到他竟真的张唇咬了一口。
初春的梅子可是酸得连雀鸟都不爱,衣轻裘这一咬,五官都要皱起来了。
“你怎么真的吃?”我见状赶紧丢掉手上被咬了一口的青梅,伸手拍他的背:“快吐出来!”
衣轻裘看我一眼,咕隆一口咽下,龇牙咧嘴道:“这下不生气了吧?”
本来就是和他闹着玩,早知道他会吃那颗青梅,我便不与他玩笑了。
“你真是……”我无奈到桌旁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明知我没生气。”
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看来方才的梅子真的是酸得他够呛,“难得见你这般活泼,吾不配合,岂非是不识风情。”
“分明是坏心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一面。
仿佛看穿我在想什么,他把杯子放回桌间。接着抬手往一旁的树枝上折了一朵未谢的梅花往我头上一簪,顺手还撩了一下我耳后的一缕发丝。如水似的长发自他指尖滑落,又垂落回我的肩上,“哈,这边可是没得退货。”
退货什么的……
我根本没想过。
只是……
我扶了扶发间的梅花,轻叹一声,说:“你真的不后悔吗?若这怪病……”
若这怪病一直无法痊愈,或者越发严重,他又该如何?
话还没说完,衣轻裘想也不想的打断:“吾说了,这边没得退货。”
“不管以后如何,吾一定要娶你入门,成为吾衣轻裘的妻子。”他认真的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永远不离。”
“衣轻裘……”
我垂下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鱼鲤跃鳞于水,初春季节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水汽,空气近乎停滞的翠绿色蜻蜓忽而俯身轻触水面一瞬,惊起的涟漪缓缓扩散,模糊了亭边相互依靠的倒影。
倒影中,黑色发丝在水面上滑落,一点点靠近怀中人的唇畔。
我闭上眼。
*
溪水潺潺。
相似的风景,耳边诺言依旧,却再寻不到记忆中的影子。
明明承诺要照顾我的一生,为何……会发生那样的变故。
在第三年的春季,原本定好要成婚的未来消散,我再也没见过衣轻裘。
3.
“猪头国相!”若叶汝婴总算有机会联络上不知身在何处的千玉屑,童真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狡猾之意:“你猜我知道了什么。”
“哦?能让吾的小若叶有这般自豪的语气。”千玉屑感到好笑的追问一句,游刃有余地开口:“莫不是知晓了聿斯夫君的身份?”
若叶汝婴啐了一口:“嘁,就知道猪头国相对大姐姐有奇怪的想法。”
说是奇怪的想法,不如说一开始,白道聿斯就是他的恋人。
若非当年那场变故,想来他们早已成婚,又何来这莫名出现的‘夫君’阻隔他与她之间的情意。
树影纷纷,春息如旧,缓缓浮现在树下的回忆,仍记当年惊鸿一面。
——灯残瘦影孤,花落流年度。离鸾有恨,过雁无书。空回首,原是佳期误。
不,他不会允许。
千玉屑的笑容微微敛了起来,他轻轻一抬手,将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中央。
大获全胜。
那边的若叶汝婴半天没听到千玉屑的回复,趴在桌子上,双腿在椅子边缘一摇一摇,好奇问:“猪头国相是不是见过大姐姐?”
千玉屑执起桌边的玉扇,握在掌中轻敲,淡淡地回:“哦?为何这么问。”
“国相不是无故放失的人,能对大姐姐的喜好掌握得这般全面,必是经过相当的了解。”若叶汝婴在千玉屑身边学习那么久,推敲事情的能力学的没有五分也有三分,尤其是千玉屑根本没有打算隐瞒的前提下,他能猜出实不是多难的事情,“只是我想不明白,猪头国相明明一直在森狱,到底是从哪里认识的苦境人士?”
“哈,吾的小若叶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千玉屑没有正面回应他的疑惑,视线游移到树枝下的位置,说:“国相确实有自己的小秘密,但现在还不是告知你的时候。”
“那什么才是时候。”若叶汝婴急急追问:“到你来接我的时候吗?”
千玉屑沉默下来,谁都不知道他这付面目下在想什么,又在计划什么,最终他模棱两可地说:“或许吧。”
“又敷衍我。”若叶汝婴不满,猪头国相总是把他当小孩子敷衍的态度什么时候才会变?
“迟早的事情,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从善如流地说:“小若叶想长大,还有很长的时间啊。”
被二次敷衍,若叶汝婴更郁闷了,他瞪圆眼睛,思来想去还是拿千玉屑在意的事情威胁他,欲扳回一局:“猪头国相不想知道大姐姐的事情了吗?”
说起白道聿斯的事情,千玉屑抬起眼,眸底闪过一丝锋芒,语气仍旧风轻云淡:“愿闻其详。”
这还差不多。
若叶汝婴颇有些得意洋洋。
说起白道聿斯的事情,其实他知晓的也并不多,城主对她的事情三缄其口,不过在他平日注意偷听的举措下,他多少知晓了一些千玉屑不知晓的秘密。
姑且算是秘密吧。
若叶汝婴手扩在嘴边,很有说悄悄话的气氛:“我是无意中听见大姐姐和旁人联络啦,虽然听不太清他们说什么,不过听声音,另一头的人绝对是个男子无误,我听见大姐姐叫他冰无漪……”
若叶汝婴絮絮叨叨地说,千玉屑并未打断。
说到最后,他轻轻点头:“吾知晓了。”
他语气里听不出是何等情绪,若叶汝婴也看不见。
千玉屑此刻沉下去的眼神,令人脊椎发麻的杀意自眼底浓重涌现,冰冷坚硬,幽深地几乎要吞噬一切光芒。
——唯有白道聿斯,他绝不会交给另一个人。
4.
恍然不觉自己的事情被若叶汝婴告知千玉屑的我,早早就等在亭中,倒了一杯茶慢慢品。
忽而,一朵鲜花伸到我眼下。
月色下,如斯冷俊的面容,优雅高贵的身姿,与风起落的发丝下神情萧散,高冠明眸,晶莹鉴影。
“爱之厉,为姑娘呼唤而来。”
我:……
闪光灯好亮,能不能关了?
我扶额叹气,过了多久还是不太习惯冰无漪高调又隐隐带着一丝搞笑的出场。
“不是说不需要你来吗?”
“NO,NO,NO!”冰无漪煞有其事地摇了摇手指,手背上的华贵宝石因此闪闪发光。他一把坐在我旁边,语言里带着惯有的诙谐与调笑,“你的事就是吾的事,你的烦恼就是吾的烦恼,身为爱之厉怎么能见美人烦忧而不顾,这太失吾爱遍天下的情圣身份了。”
我歪头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地开口:“你知晓上一个说爱遍天下的人是什么下场吧?”
冰无漪一扫颊边长发,依旧飘撇地说:“这种版权事故不在吾的考虑中。”
你最好是别连编剧杀刀都考虑进去。
闲话过后,我和他说起了正事。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正事,只不过是对千玉屑的身份有些怀疑。
这些日子我但凡有空,或者说千玉屑但凡有空都会和我联络。一开始,我单纯当他想知晓若叶汝婴的现状,可待次数多了,我反而不觉得他的目的在若叶汝婴身上,更像是在我身上。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习惯,他每一个刻意的表现,都好似在无声暗示着什么,令我不得不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太相似了。
他和衣轻裘。
在无法看到本人面目,仅通过玉佩联络,听取对方声音的情况下,我几乎就要以为和我说话的人是衣轻裘。
不明白地表示意思,用含蓄的言语、示意的举动或制造某种气氛、景象使人产生错觉。而一旦产生了这种怀疑,他的种种举动就莫名的让人感到疑云重重。
况且,千玉屑、千盛骑,他用这个名字,当真只是巧合?
我想不明白。
更想不明白若他真的是衣轻裘,又为何不愿意与我相认,却要通过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与我相处。
他可知晓,我寻他已有数甲子?
我在心生怀疑当下,就已通过若叶汝婴用梦占之术,回溯他记忆中所知晓的千玉屑。
一直生活在黑海森狱的谋士,由当年若叶家主举荐而成为森狱的相国。梦境中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又与衣轻裘无半点相似。何况以他在森狱的时间来说,那会的衣轻裘应当还在怪贩妖市。
年岁对不上,脾性对不上,偏偏我就在意的无法放下猜测。
好在苦境中奇术颇多,经过排算后,当真让我想起了一位朋友——冰无漪。
出自蜃海冥都三族之一的厉族,擅长伪饰成人类,凡目难识。
虽然就种族来说,我认识的衣轻裘绝对是人类没错,可万一他是通过了什么奇术取代了原本的千玉屑……这可能性不是完全没有。
考虑到这一点,我便立即联络了冰无漪。当然他对我怀疑他面目的事情产生了极大的排斥感,说自己绝对是天然无修饰,百分百的俊美相貌,和其他厉族一点都不同。
不过在听闻我解释后,他想了想说苦境中确实有这种奇术存在,作为厉族,他对鉴别他人的伪装此专门科极为擅长,并自告奋勇的从中阴界跑到苦境。
……嗯,总觉得他是太无聊,追缉天涯追得神智混乱所以想跑出来散散心,顺便看看我的热闹。
“作为忠实的‘追人搭档’一员,吾必定帮你查出真相。”冰无漪信誓旦旦的打包票。
我欲言又止,是说谁和你是‘追人搭档’,我数甲子前就和衣轻裘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算了,不要和冰无漪计较。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他。
“放心!”冰无漪自信满满地拍胸口,说:“吾熟读百书,拖过的手没有一百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