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朦胧光线,我看到他面容上思考的神情。
君权神授轻笑一声,那声音如晨曦薄雾,很快就被吹散在半空。他点点头:“那便有劳了。”
“坐下吧。”我说。
君权神授拂袖坐下,我绕到他身后,搓热手掌,伸手按在他鬓边穴道。
有一说一,他头上这个发冠还蛮有气势。当然,从我的角度来看,我要小心自己的衣袍别被发冠勾到,是说天天戴着这玩意,难道不觉得脑子沉吗?
“在想什么?”君权神授闭眼问。
“没什么。”我轻咳一声,赶紧甩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背对着人看不清对方神色,君权神授只觉得一点酥痒在接触的地方蔓延,轻重有序的按压,用指腹轻柔着打着圈,有如电流穿身,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榻下腰身靠在椅背,墨绿色长发压出深深的折痕。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我面前毫无防备的样子,有些新奇,有些意外。
怎么说我都是出自苦境的道者,而非彩绿险磡一员。他这般坦然的把要害之处交我,是对自身实力的过分自信,还是当真如此信任我?
搞不明白,关于君权神授的一切,都像是水面下的倒影,隐隐约约让人看不清楚。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周身疲惫舒缓。我见状,手指深入发丝,触到他发丝下的皮肤,试探顺着他后颈往下按。
君权神授稍稍直起身体配合我。
这一身僵硬的肌肉,不知道以为自己在按石头,几乎要按不动。好在我有些许武艺在身,指尖力道加重几分,捏着他的穴道。
气氛若太过安静,总觉得奇怪。于是我开口,闲聊一般问他:“那时你为何不叫醒我?”
“嗯?”君权神授低低地应了一声,发丝蹭着手背微动,大概是想起了我问的事情,不急不缓道:“吾看你一直很想睡的样子,偶尔体谅一下属也没什么。”
我:……
强如君权神授都有感到累的时候,何况我一个修行在道,不在武学上的平庸之辈。
我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弱鸡,选择嘴硬:“我不想睡。”
君权神授轻一笑,声音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你确实睡的很香。”
那不是他的宽广胸怀太柔软,又太舒服,我一时想起了时下很流行的一句话:人类,你可以靠在吾宽广的胸怀——
不是,不对!
虽然承认这件事非常跌出家人的道行,说实话,我确实觊觎他宽广胸怀很久,很想问问他是怎么练出这雄厚的本钱,但是我真没有打算以这种方式揩油啊救命!
我眼神死。
能怪君权神授什么呢?他只是一个忽发善心的好上司罢了,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不谨慎,彩绿险磡众人又太八卦,才传出了这种奇奇怪怪的谣言。
吾玄随子一世清白,都搭在这个异境里了。天可怜见,乐子人原无乡休要知道啊——
我内心在乱嚎:“……谢谢,但麻烦下次叫醒我就好。”
君权神授没说什么,微一颔首:“吾知晓了。”
他说话时,身形微动,淡淡的草木香味顺着发丝溢出,蕴绕在我周身。
我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靠得有些近,不由得神色大窘,按压的力道一时停下。
君权神授并未察觉到不对,发现我动作停下,睁开眼问:“结束了?”
丢到眼前的台阶不下白不下,我连忙收回手,背在身后,胡乱点头道:“嗯,你觉得怎么样?”
君权神授站起身子,一只手搭在肩膀上揉了揉,舒展身形:“好多了,多谢。”
“好多了就行。”身形差得太过巨大,我下意识后退两步,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关于辞职的事情……”
他打断我,转过身来,夜色般的阴影彻底将我笼罩。
“此事吾无法做主。”君权神授的神情很恬淡,长发倾洒如瀑,眉眼低压而显得眼神深不可测且气势十足,坦然目注于我:“燹王亲令,只有他可更改。”
……
那你之前驳回了那么多次怎么不说?现下燹王行踪不明,我是要白打工多久?
我抿着嘴唇,面容上露出明显的不悦。
“非是吾不说。”似乎看穿我在想什么,君权神授的语气柔和了些,嗓音低沉,带着明显的安抚之意:“即便吾坦然告知,亦无法改变事实。”
话是这么说。
算了,为难他作什么,要怪就怪那个不着调的大头菜。
开会开会!到底是多大的组织要开那么久的会!
我气闷,嘴唇抿得更紧,闷闷问一句:“尚未能得知燹王下落么?”
君权神授没开口,但看他脸色,就知道他也找不到燹王。
也是,比起我,彩绿险磡的人会更想知道大头菜的下落,毕竟他关系着彩绿险磡的生源运行。
寂静蔓延一会,声音响起。
“在此处有何不合心意的地方。”君权神授语气浅淡的问。
烛火印照下,面前人皮肤玉白,眉眼矜冷,脸颊隐有墨痕,却并不损他本身气宇,反更显其人谨重严毅,仪容冰栗。说话间,冷玉色瞳仁错也不错地直视我双眼,若某种强势侵染的碧海。
视线一瞬交错。
淡淡的,幽冷的气味,透过两步近的距离,似烟笼修竹,霜深覆雪,缠绕在每一次呼吸之间,渗入肌理,深入血液。
想后退,又觉得太过突兀。
不上不下,左右为难。
我低下眼睫,不敢去看他仿佛要刺破一切伪装的视线:“我毕竟非此境之人。”
“无人在意。”君权神授轻描淡写,不以为意,静静地瞧着我,话锋一转:“还是苦境之处,有何人挂念?”
说起这事,有点悲催。
——完全没有。
毕竟修道之人认识的大多还是修道之人,而苦境道者相交向来淡如水,几百年不见一面都是常事,我怀疑甚至没人发现我已经走丢了。
不,是被绑架了。
我扯了扯嘴角,难得开玩笑:“我那一院的草木吧。”
君权神授轻笑了一声。
“急躁无用,还需静待。”他放缓声音,徐徐劝说:“待燹王回归,吾会向他提及此事。”
我松了口气,迅速放松精神:“多谢。”
“不必。”君权神授神情不变,闲话说完,他指着一桌文件,开口:“在此之前,先处理事情。”
……果然不负工作狂本性。
我这下总算能顺理成章从他身边走开,坐到下方的桌子上开始干活。
恍然未觉在我转身一刻,君权神授落在我后背的目光,意味深长,仿佛有什么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