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日子比想象中更煎熬,刘辩开始频繁做噩梦,有时半夜惊醒,死死攥着你的衣袖不放。
“我又梦见那场大火了。”他蜷缩在你膝头,长发如蜿蜒的河流铺满床榻,“母后被他们拖走的时候,簪子掉在地上,碎成两截……”
你摸到他后颈全是冷汗,窗外惊雷炸响,他浑身一颤,竟咬破了你手腕,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
“对不——”
“嘘。”你捂住他的嘴,指腹蹭过他湿润的眼睫,“你看。”
掌心缓缓展开,是那枚修补好的桃花玉坠,凌统送你的那枚在轮回中遗失了,眼前这只是你照着记忆重新雕的。
刘辩怔怔看着玉坠,抓住你手腕:“你的手!”
指尖遍布细密刀痕,还有未愈的灼伤。
“路上遇到个老匠人,跟他学了两天。”
你想抽回手,却被他拽到灯下,他忽然吻了你手心的伤痕,像猫崽舔舐伤口,微微湿润的痒意取代那些细密的痛。
他轻轻抬眼,烛火在鎏金的眸子中明明灭灭,声音含糊不清:“你好笨,疼不疼?”
疼?不,被杀死的时候可比这疼多了,心口处亦有隐秘的微痛,你揉了揉小黑猫的脑袋,手感好得让你多揉了好几下。
“早就不疼啦。”
刘辩的唇瓣还带着湿润的暖意,固执地贴在你掌心的伤痕上,烛火噼啪一跳,他鎏金色的瞳孔在光晕里睁得圆圆的,像只发现秘密的幼猫。
“骗人,”他鼻尖皱起来,指尖戳了戳你微微发颤的手背,“不疼的话,你抖什么?”
你哑然失笑,屈指轻轻弹了下他光洁的额头:“小殿下好厉害,这都发现了?”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雷声未至,刘辩已像受惊的雀儿,整个小身子猛地一缩,下意识往你怀里钻,细软的长卷发蹭过你的下巴。
“怕?”你拢住他单薄的肩背,掌心下的骨头硌得人心头发酸。
他闷在你衣襟里用力摇头,发顶的旋儿蹭得你痒痒的,声音却瓮声瓮气地泄露了恐惧:“……才不怕!只是那雷声,太、太吵了!”
尾音被紧随而至的轰隆雷声吞没,怀里的小身体瞬间绷紧,连指尖都掐进了你手臂的布料里。
你将他拥紧了些,另一只手摊开,露出那枚温润的桃花玉坠,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桃花开了。”
莹润的玉石在烛光下流转着暖泽,花瓣的纹路纤毫毕现,这招果然奏效,刘辩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湿漉漉的金眸好奇地睁大,连雷声都忘了。
他伸出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冰凉的玉面。
“真好看……”他喃喃,抬起小脸,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悸,却已亮起纯粹的希冀,“是给我的吗?”
“嗯,”你点头,将红绳绕过他纤细的脖颈,打了个结实的平安扣,“戴着它,桃花仙子就会保佑我们小殿下,让噩梦和雷声都跑得远远的。”
温凉的玉石贴上他单薄的胸口。刘辩低头,用小手珍重地捧起那枚玉坠,指腹反复摩挲着花瓣的弧度。
半晌,他仰起脸,带着孩童特有的、混合着担忧与天真的郑重。
“那……那它能保佑你吗?”他指了指你布满细痕的手,“你的手,是为做这个才受伤的,对不对?”
不等你回答,他低下头鼓起脸颊,对着你掌心那道最深的伤痕,认认真真地、像吹散蒲公英绒球一样,轻轻地呼呼了两下。
“母后说,”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又认真,“这样吹吹,痛痛就会飞走啦!”
烛火温柔地跳跃着,将他小小的身影映在纱帐上,窗外的雨声渐渐沥沥,竟也显得不再那么可怖。
你心口那片隐秘的、属于前世的微痛,仿佛真的被这稚嫩的呼呼吹散了些许。
你揉了揉他细软的发顶,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嗯,飞走了。多谢小殿下。”
刘辩这才满意地抿起嘴笑了,像只终于被顺好毛的小黑猫,抱着他的桃花玉坠,重新蜷缩回你膝头。
这一次,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安稳。
只是那只没受伤的小手,依旧紧紧攥住了你的一根手指,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不会沉没的浮木。
·
史子眇端着药盏立在珠帘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烛火将熄未熄,暖黄的光晕染开小小一方天地,你靠在榻边,一只手臂被熟睡的刘辩紧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还保持着轻拍他背脊的姿势。
那孩子蜷在你身侧,小脸埋在你腰腹间的衣料里,攥着你受伤的手指,另一只手还珍重地护着胸前的桃花玉坠。
睡颜是难得安稳的,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绵长。
史君的脚步放得极轻,温润的眼眸里盛满怜惜,他将温热的药盏放在矮几上,又无声地取来一条薄毯,想轻轻盖在刘辩身上。
毯子刚挨到那小小的肩头,刘辩的睫毛就猛地一颤,像受惊的蝶翼。
他并未完全醒来,只是含糊地呜咽了一声,本能地更用力地往你怀里缩去,攥着你手指的小手收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你的皮肉。
“唔……别走……”
他含糊不清地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惊悸未消的颤抖。
你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不敢有大动作,只能用眼神示意史子眇。
史君会意,将毯子轻轻搭在刘辩腰际,转而将目光落在你被他紧攥的手上。
那上面的伤痕在微光下更显狰狞,有些细小的裂口甚至渗出了点点血珠。
史子眇无声地叹了口气,指了指你手上的伤,又指了指外面,做了个敷药的手势。
你轻轻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等他睡熟。”
史君无奈,只得坐在榻边的矮墩上静静守着,窗外雨声淅沥,雨打墙沿,更衬得室内一片沉寂的温暖。
他看着你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被孩子禁锢着,额角渗出细汗,却依旧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极轻极缓地,一遍遍抚过刘辩汗湿的额发和紧绷的后颈,像安抚一只终于寻得归巢的雏鸟。
时间在雨声和烛火的哔剥声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刘辩紧绷的身体终于在你持续的安抚下一点点松懈下来,紧箍的手指也微微松开。
史子眇立刻抓住机会,极其小心地将你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从刘辩的桎梏中解救出来。
动作虽轻,指尖被松开时,那被勒出的深深红痕和重新渗血的伤口,还是让史君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拉着你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温暖的烛光下,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你的手,用浸了温水的软帕,一点点拭去伤口边缘的血污和汗渍。
药膏是清凉的薄荷气息,敷上去时带来丝丝缕缕的刺痛。
“孩子,疼就出声。”史子眇低着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温润的嗓音里满是心疼,“辩儿他……心里苦,睡不安稳,不是故意伤你。”
你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内室那垂落的帘幔。
里面的小人儿在失去禁锢的温暖后,似乎又陷入了不安,薄毯下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发出细微的、小兽般的呜咽。
“我知道。”你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失去,害怕抛弃,害怕这深宫里无处不在的寒冷和雷声,就像当年雪地里那个快要冻僵的自己。
史子眇为你仔细地缠上最后一圈干净的白布,打上一个小小的结。
他抬起头,牡鹿般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你,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你也还是个孩子。”
他轻轻拍了拍你包扎好的手背,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去睡吧,孩子。今夜,我来守着你们。”
他端起那碗已经温凉的药,走向内室,背影在摇曳的烛光里显得宽厚而可靠。
你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听着里面传来史君轻柔的低语和哄劝,以及刘辩渐渐平复下去的,依赖的抽噎。
掌心包扎好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心口那片沉重的、属于前世的阴霾,似乎被这雨夜里的点点烛火,悄然驱散了些许。
一切,都会变好的对吧,你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
晨光熹微时,雨已经停了。
你被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搔痒感唤醒,睁开眼,刘辩正跪坐在你身侧,小脑袋凑得很近,小心翼翼地对着一处。
他卷发垂下来,随着他专注的动作轻轻晃动,发梢蹭在你包扎好的手背上,带来一阵细密的痒。
他正用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雀羽,屏息凝神,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拂去你白布边缘渗出的淡黄色药膏痕迹。
那神情认真得仿佛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鎏金色的眼瞳里盛满了清晨微凉的曦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懊恼?
“醒了?” 史子眇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而来,“辩儿天不亮就醒了,非要守着你,连早膳都顾不得用,说要等你手上的药膏干透了才行。”
刘辩的小脸瞬间涨红了,像被戳破了秘密,他猛地收回雀羽藏到身后,有些慌乱地瞥了你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盯着你被白布包裹的手。
“……我、我没有吵醒你吧?”
声音里带着点忐忑的期待,似乎生怕你点头。
你动了动那只受伤的手,想揉揉他的脑袋,他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往后一缩,紧张兮兮地盯着你的手:“别动!史君说不能乱动,要好好养着!”
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你动一下手指,那只手就要碎掉似的,真是的,都死过一次了,哪有那么脆弱?
你失笑,只好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轻轻碰了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烫的脸颊:“没有吵醒。小殿下在帮我清理伤口吗?多谢你。”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紧绷的小身体放松了一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躲开你的触碰,只是眼神依旧固执地锁在你受伤的手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他唇齿间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几乎要溢出来的自责,“我昨晚……不是故意咬那么重的……还害你……害你……”
他“害”了半天,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小嘴瘪了瘪,眼圈又悄悄红了。
史子眇将温热的粥碗放在榻边矮几上,适时地温声解围:“辩儿,不是说了吗?这位淑女的手伤,是为了给你做那枚漂亮的桃花玉坠才留下的。昨晚的事,是雷声太大,你害怕,不是你的错。”
“可是!”刘辩猛地抬起头,鎏金的眸子里水光晃动,声音也拔高了些,“玉坠是玉坠!咬伤是咬伤!都怪我!都怪我控制不住……”
他越说越激动,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积压了一整晚的自责和恐惧都宣泄出来。
那些深埋的噩梦、失去的恐惧、对自身失控的厌恶,此刻都借着这小小的伤口,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你看着他濒临崩溃的小脸,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没有犹豫,你用那只完好的手臂,将他颤抖的小身体揽进了怀里。
“不怪你。”
你的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放得又低又稳。
“雷声很可怕,噩梦也很可怕,害怕是人之常情。你看。”
你轻轻晃了晃那只受伤的手,白布在晨光下显得干净柔和。
“史君的药很管用,已经不疼了。”
刘辩整个小身体都僵在你怀里,像是没料到你会突然抱住他。
他僵硬了几秒,随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环住了你的腰,将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你肩窝的衣料里,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的安定感。
“真……真的不疼了?”
闷闷的声音从你肩窝传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小心翼翼的求证。
“真的。”
你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到他紧绷的身体在你一下一下的安抚中,如同被阳光晒暖的初雪,一点点融化。
“那……” 他犹豫着,小脑袋在你肩窝蹭了蹭,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孩童特有的讨价还价般的希冀,“以后……你还能这样……一直抱着我吗?”
晨光透过窗,温柔地洒满室内,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清甜和淡淡药香。
史子眇站在一旁,看着榻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