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洞门,见着两个人,一个手持木剑,一个手持长剑。持长剑的身形高挑,动作行云流水;持木剑的虽差些,但一招一式力求稳准。是归无月在教袁意殊用剑。
打从回了都城,江寒聆就忙得脚不沾地,忙得将他带回的姐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江寒聆走近打量,袁意殊不流浪后,吃饱穿暖,不再干柴,脸上身上长了些肉,好像身高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也长了,精气神也好。
袁意殊发现江寒聆,收了招式奔过去,腼腆地叫了声:“公子,好久没见你,他们都说你很忙,我都不敢找你。”
“额......暂时忙完了。”江寒聆微赧,心虚自己已经把两姐弟忘了,若不是今日碰巧撞见,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咚”地一声,袁意殊对着江寒聆跪下,重重嗑了个头。江寒聆吓一跳,下意识看向归无月。而归无月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现在的凡人怎么喜欢动不动就下跪,归无月腹诽。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江寒聆拉袁意殊的手臂,想将人扶起。袁意殊却跟钉在地上似的拉不动。
“公子是我们姐弟的大恩人,宛如再生父母,给公子嗑几个头都行。”
除了带他们来都城,江寒聆什么都没做,现在更是云里雾里。他俯身问袁意殊:“你去哪里学的剑?”
袁意殊答:“王爷说您吩咐了送我去学武,师父是王爷找的。”
江寒聆想,好像自己当时是在言肃微面前提了这一茬,言肃微将他的话听进心里了。
“袁意真呢?”江寒聆问。
“在先生那读书,我不练屋的时候也和她一起念书。”袁意殊的眼睛仿佛在说自己很努力,没有白费江寒聆的关照。
“在都城还住得惯吗?”江寒聆再问。
“嗯!”袁意殊重重点头,说:“吃得好,住的也好。”
“那就好。”江寒聆笑着摸了摸袁意殊的脑袋。
这个少年矮他半个头,洗去路上的风尘,不再灰头土脸,在都城好生养了一段时日,细看眉眼,未来或许能长得英俊帅气。简单箭袖,宽腰封,一袭黑衣,明媚和煦的笑,宛若晨光,充满希望。
“那你们好好练吧,我不打扰你们了。”江寒聆看了一眼归无月,想着归无月日日在王府里,换一天来谢他也不是不行。
江寒聆抬腿要走,归无月制止,反而向袁意殊说:“今天到此为止,你跟着你师父好好练,他很厉害,你要听他的话。”
袁意殊像是还想说什么,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江寒聆,却还是顺了归无月的话,可见归无月平时也没少照顾他。
听这话,归无月知道袁意殊的师父是谁,江寒聆问了一嘴。
归无月说:“他师父是焦驰。”
江寒聆惊诧,没想到言肃微给袁意殊找了这么个高手,他看着袁意殊离去的方向,开玩笑道:“既然他师父是焦驰,那么假以时日,他就要超过你了。”
归无月也跟着笑:“他武功能超过我,但他不会驱鬼,要解你忧还得是我。”
正好说到江寒聆想提到的事,他示意进屋说,正色道:“多亏有你,宫里今早传来消息,皇上好转了。”
归无月贴近江寒聆,眨眨眼,说:“所以这下你信鬼神了吗?”
江寒聆还是摇头:“不信,虽然不清楚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信鬼神。”
“你到底为什么不信?”归无月好奇道。
江寒聆想了想,扯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因为善无善报,恶无恶报。”
“你要相信阎王,一个人作的恶,最后在阴曹地府里会结算。”归无月说。
“为什么要到死了之后才算?这对活人不公平。”
归无月说:“若是事先知道作恶有惩罚,那你吃什么?”
江寒聆满脸疑问,显然是没听懂归无月的意思,他又不吃恶鬼。
“恶业积多了,灵魂入畜生道。”
江寒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稍显放松:“所以你相信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是。”不是信,而是确信,归无月听过,也亲眼见过。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你为王爷做了一件事。往后......你......”话到嘴边,江寒聆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他是替言肃微许诺,还是代表自己许诺。归无月行事是妄为了,却是江寒聆内心深处所羡慕向往的自由,他骤然不忍让归无月卷入斗争之中。
“我是为了你。”先前归无月说过,他再提,江寒聆回避了归无月炽热的眼神。
“也为了王爷的大业。”江寒聆说。
归无月听不得江寒聆说这些。仙界时,他畏手畏脚,总是在等机会,等啊等,等到溺云成了江寒聆,等到他满脑都是言肃微。归无月确信自己在江寒聆心里有一席之地,但他具体在什么位置,不要说他,估计就连江寒聆自己都不清楚。
他表达出明显的不悦,将不高兴都挂在脸上。江寒聆敏锐地觉察,他又说自己还有要是在身,归无月却冷着脸拉住他。
“无论我为你做什么,你都不为所动吗?”归无月感到受伤,凡间的一切他都可以不管,放任皇帝驾崩,太子即位,言肃微再无继位的可能。
人人都可以骗,可以利用,江寒聆本是如此想的。但面对归无月,他却不忍去愚弄。这个千里迢迢跟随他来都城染缸的青年,大约是因为对他的喜爱,怀着满腔冲动随他而来。再坚硬的心,也会为归无月流过的血而颤动。
“你的好,我都一一记着。”江寒聆简单安慰了一句。
归无月长舒一口气,他抬手,握住江寒聆一缕乌黑的发丝,俯身垂首,嗅了嗅。江寒聆身体僵住,下意识推开归无月,拉开距离说:“我该走了。”他心乱如麻,对于归无月如此直白的爱慕,他不能回应,他再三提醒自己,生是言肃微的人,死是言肃微的鬼。
步履匆匆离了归无月居所,江寒聆着人把苏应怜送回公主府,要求带上口信,要他多谢公主相助。
霎时闲下来,江寒聆反倒不习惯。脑海里总浮现归无月深情的眼睛,江寒聆拿了本书,仍是静不了心,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想找人倾诉,又无人可说。
距离天黑还有半日,他想了想,干脆出城去父母坟前看看。
命人准备好轿子,江寒聆径直去了城外。两座坟,由言肃微安排了定期来人除草,摆放祭品,江寒聆便少操心,来的次数也不多。
此地清幽,大片竹林风吹簌簌,除草的人没把野花除了,零星野花开得灿烂。他跪在坟头前,抚摸着墓碑向父母诉说这两年多来发生的事。说着说着,江寒聆蓦然记起在边关时归无月借他纸钱的一幕,归无月对他有求必应。
江寒聆甩甩头,想将归无月三个字从脑海中赶走。衣角被清风拂过,微微摆动,他在墓前待到日落,直到轿夫来说天黑了城外不安全,江寒聆方才恋恋不舍地坐回轿子。
今夜,言肃微仍守在宫里。
在太医院一众太医的调理下,皇帝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不仅能坐起来,还能下地走几步。用不着那么多人侍候,皇帝将无关人等屏走,派人秘密召了言肃微。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看着神情疲惫的言肃微,说:“知道你有孝心,累了怎么不回府歇着。”
言肃微说:“儿臣要等父皇彻底好了才能放心。”
皇帝满意地“嗯”了一声,说:“听长吉说,是你找人把朕治好的?”
言肃微并未直面回答,而是下跪道:“儿臣先向父皇请罪。”
“何罪之有?”皇帝咳嗽两声,长吉立刻给皇帝顺气。
“因为儿臣找给您治病的不是大夫。”言肃微说。
“朕知道,是一群跳大神的,长吉说了。”
皇帝向来反对迷信,曾下令拆除寺庙道观,并规定各州府寺庙道观的规模以及和尚道士的人数,且本朝不设观星使,不祭天,不求神问佛,不敬鬼神。如今皇子带头反了这套规矩,言肃微只得小心翼翼揣摩皇帝的想法。
“起来吧,”皇帝说,“朕想见见那位高人。”
言肃微仍是跪着,语气愈发恭顺:“父皇不怪儿臣,儿臣却恐此等人士扰父皇清净,因此不敢让其面圣。”
皇帝斜了一眼长吉,长吉领会,带寝殿内一干人等去殿外守着。殿内干净了,皇帝沙哑着嗓子说:“只管把人叫来,无论如何朕都免你的罪。还有,无诏擅回都城,听贵妃说你操心着朕的病况,忙前忙后,念你一片孝心,朕也不追究。”
“儿臣叩谢父皇恩典,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言肃微行叩拜大礼,额头磕在冰凉的石砖,还未起身,言肃微又听见头顶皇帝说话:“带进宫时仔细点,别让人发现。”
言肃微也连声道是,起身再看,皇帝沉着脸,一扫方才的慈父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