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么说得这么渗人,”洛一淼搓了搓胳膊,下一秒却干脆地抬脚迈进房间了,“不过再怎么说现在这里也已经荒废了不是吗?”
看着她面不改色地提着灯往诊室的墙上照,江之聆内心深吸了一口气。
人和人之间果然还是有区别的。
在回收处理中心工作的短暂时间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但他猜测如果是洛一淼去做那份工作的话,可能眼都不会眨一下。
他站在门口,正冷着脸犹豫要不要进去。
许又今在这种时候就显得特别没有眼力见,他扯了一下江之聆的袖口,用一贯温和的嗓音问:“嗯?江老师,你也害怕吗?”
江之聆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开什么玩笑。”
说完他就举着手电也进了诊室,看起来非常自然。
许又今失笑:“好吧,我心理素质不强,确实不太敢看这样的场面。”
这话就有点瞎说了,被异变生物贴脸的时候也没见他吓到尖叫,但从他独自一人离开中央基地的时候,心里素质就已经强得可怕了。
江之聆没理他,自顾自的把手电的光照向了斑驳的墙面。
“差不多得了啊,”洛一淼头也没回地打断了,“按正常来讲,出血量这么大的情况,要么是分娩,要么是分尸,这疗养院规格看起来不小,无论哪种情况都很吓人。”
许又今凑过去看了眼,忽然说:“也不是没有第三种可能吧。”
洛一淼一顿:“比如?”
他指了指外面。
洛一淼皱着眉道:“应该不至于吧,这疗养院起码建了二三十年,看起来也不像有外人入侵的样子。”
江之聆已经把这间小小的诊室绕了一圈,这里的布置其实很简陋,一张办公桌,桌子的抽屉里什么都没有,桌面上的电脑看起来早就坏了,一张铺满血迹的检查床,以及因年代久远都快看不出颜色的医用屏风。
“这边什么都没有,是不是得去其他诊室看看。”江之聆站在不远处冷不丁出声。
洛一淼点头:“有道理,至少找找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依旧习惯于打头阵,但可惜的是一层的几间诊室都干净的可怕,除了他们去的第一间床上有血迹,之后的诊室空得都像是被洗劫了一样。
别说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连像样点的工具都没有。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被荒废了。”
洛一淼毫无耐心地踹开最后一间诊室的门,这里的格局和前几肩不太一样,没有检查床和座椅,只有一台巨大的看不出作用的机器。
电子屏上是一片漆黑,正对着一个站台,旁边还拉着帘子。
由于电路系统没法儿启动,他们也不能确定这台机器是做什么用的,洛一淼只说这种规格造价应该不便宜,没想到就这么被丢在这里。
许又今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看起来和医院里的检测仪有点像。”
江之聆回过头:“做感染筛查的?”
世界灾变后洛一淼就没离开过这座山,她一头雾水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民众进出官方性质的场所都要做感染筛查,包括中央基地、各级避难所和供给站,可以判断身体上的伤口状况并预测感染风险,是目前最常用的监测仪器”许又今温声解释道,随后又回答江之聆的问题,“不过感染筛查不需要承重台,我觉得这个更像医院里的智能体检仪器。”
许又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中度过的,每周都要去做一次体质检查,对智能体检仪再熟悉不过。
“它更新换代过很多版,中央基地目前用的就是最新版,这个应该是最初的版本。检测内容不仅包括身高体重这种普通体检所需要的,主要是还包含了基因检测之类的项目。”许又今想了想,“我记得我小时候用的还是传统检测方法,一直以为这种体检仪是近年的产物,没想到这么早就已经投入使用了。”
洛一淼沉思了一会儿:“也说得通,这里毕竟是疗养院,但是……”
“问题是这种在当时理应研究院才有的前沿技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完全不引人注意的深山疗养院里。”江之聆平静道。
这话给疗养院说出了一种波云诡谲的味道,洛一淼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左右这里也没什么值得搜寻的,干脆道:“还是上楼看看吧,说不定病房里有点东西呢。”
她动作一向麻利,正好这间诊室就在应急楼梯旁边,说着三步并两步就上了楼。
江之聆看着她身后黑洞洞的楼梯,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以前还真的幻想过这种桥段,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去不知名的建筑里探险,然后发现什么惊天宝藏。”许又今勾着他的手指,始终慢他一个台阶。
江之聆看着被光线照到的楼梯旁边,墙上一路都挂着色彩鲜艳风景画,被冷光照着乍看却有点诡异,他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然后呢?”
许又今说:“嗯……以前倒是和人约过等病好了一起去,但对方患的是恶性脑瘤,走的时候还不到七岁。”
他的语调平淡,像只是陈述一件多年前的往事。
“后来我就不太敢和别人约定以后要做什么事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谁会先走。”
楼梯拐角的光线一闪而过,江之聆极快地眨了下眼,在昏暗的空间里没有一个人看到。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缄口不言。
二楼的味道比一楼更甚,有种被咸水腌了多年后泡发了的臭味,江之聆一到开阔地带就忍不住拧起了眉。
洛一淼早早就推开了一扇门,她看起来发现了什么,正拿灯抵着玻璃柜往前看。
“江老师。”许又今忽然又叫住了他。
江之聆脚步一顿,侧过头的时候脸上还是那副冷淡到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的表情。
许又今弯了下眼睛,眸光清亮:“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没想过那点迟疑也会被对方看在眼里,毕竟先前身边很少有人能从他没什么变化的表情里看出不同的情绪。
本来可以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只是这会儿被点出来倒显得有点欲盖弥彰了。
江之聆语调平平:“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去旅行。”
他本来想问为什么要找他一起,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像是这事和他没有关系。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我觉得你很特别,”楼梯转角处晦暗不明,许又今眼里却盛着细碎的微光,他的嘴角噙着一点笑,“其实我也只是在赌而已。”
江之聆很轻得眯起眼,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看不清背光的面容。
过了片刻,他才淡淡“哦”了一声。
和他冷静到近乎淡漠的表情相对的是走路时衣角带起的一阵风,洛一淼敲着玻璃柜门,模糊地说了句:“我这里发现了点东西。”
江之聆不知道洛一淼有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他更倾向于前者,因为在走近的时候他很清楚地看到洛一淼挑眉啧了一声。
她笑眯眯地把灯放到了高处,抱着胳膊靠在旁边柜边,冲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喏。”
玻璃柜里是一摞证书。
最顶上那张写着“流莺疗养院”执业许可证。
夹在旁边的是一张红色的纸,黑色字体印着“中央研究院下辖仓庚实验室附属特殊研究机构批准证明”。
上面标注的时间是公元2025年5月25日。
将近二十七年前。
许又今在看到的瞬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又在看清时间的时候逐渐平复下心跳。
据他了解,许知衡女士加入仓庚实验室的时间远在那之后,应该和她扯不上关系。
许又今下意识抬眼观察了一下江之聆的反应,对方在整个过程始终保持一个表情,仿佛仓庚实验室于他而言只是个毫不相干的名词。
但他先前分明说过自己同研究院关系匪浅……
许又今收敛了深思,转而总结道:“这里和研究院的项目有关?”
“不止呢,”洛一淼说,“我刚大致看了一眼,二楼基本上都是病房,里面的场景和我们在一楼看见的第一个房间都差不多。”
江之聆:“这是被包装成疗养院的小型研究院。”
它的项目必然足够隐蔽,不然不会千方百计躲进深山里来。后续的推进也必然不顺利,否则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项目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进行,还留这么多血……那些应该都是人类吧,”许又今蹙眉,“这不是被明令禁止的吗?”
江之聆:“那不好说。”
放着玻璃柜的房间看起来像个办公室,柜子里除了证书只零散地堆放着一些专业书籍,从中医到西医包罗万象,一时间看不出什么异常。
办公桌上倒是有一些残留的文件和病例,并不详细的标注了一些病人的个人信息,里面有男有女,来自四面八方。非要细究的话挑不出什么错来,唯一的疑点就是病例上的人都很年轻,看不出有什么需要进到疗养院的必要。
尽管这地方一看就不是个普通的疗养院。
每一张病例在下方都被盖上了印章——只是一个黑色的圆圈,无法分析其中更深的含义。
“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在荒废前被人清理过,”洛一淼把手上的一沓病例丢回桌上,“不然不可能收拾得这么干净。”
许又今应了声:“嗯,现在只能看运气了。”
洛一淼方才也只是隔着玻璃匆匆扫了一眼,为了更深入的确认,他们又去其他病房挨个转了一圈。
每间都是单人病房,里面却并不宽敞,每张病床旁边都放着连许又今也没见过的医疗器械,几乎占满了病房的剩余空间,显得格外压抑。
和办公室相比,病房里的痕迹就更少了,除了那些歪七扭八的血痕,几乎什么也不剩。
“这也太蹊跷了。”
检查完一整层的最后一间病房,洛一淼长叹了一声。
江之聆站在应急通道旁边,闻言转过脸,往后指了指墙上的平面图,淡声说:“楼上还有一层。”
现在已经不是“来都来了”就能说服的问题了。
从各种意义上,流莺疗养院在无形中都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根据二楼的情况来看,他们原以为三层的场景会更加血腥一些,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与之相反,整个三层看起来都格外……高级且整洁,和破败的研究院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走廊尽头上着一道看起来很繁复的锁,江之聆自觉后退了一步腾出位置。
洛一淼:“……退到楼下我也不一定踹得开这玩意儿的。”
她说是这么说,最后还是上手试了试,虽然三楼的防盗措施和楼下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但常年断电的疗养院支撑不起防盗锁,洛一淼还是三两下就给拆掉了。
看着那一连串玩意儿丁零当啷地散落,许又今真诚发问:“水姐,你以前真的只是待在部队吗?”
洛一淼蹭着指腹的灰,随意答道:“有些任务需要,技多不压身咯。”
他们认识洛一淼的时间算不上长,至今没有找出什么是她不会做的,除了做饭。
三楼的味道要比底下好闻很多,至少不再是呛鼻的腐臭味。内部的装修也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墙面有金属独特的冰冷质感,更像是江之聆在中央基地里见到的研究院的样子。
离的最近的房间外是单面玻璃,没有关门。
那是一间很大的会议室,白板上的笔画还没擦干净,桌面上凌乱地摆放着一些文件和水瓶,几张座椅也有拉开的痕迹。
如果不是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就像是疗养院仍在运行,这间会议室也照常开着例会,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暂时离开了而已。
比起被定格的画面,更引人注目的是桌面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留下的一张会议纪要的草稿。
上面的字迹潦草凌乱,写下的人大概有点神志不清又强打精神,只能连蒙带猜从中提炼出一些信息。
【2025年9月7日】
【仓庚实验室负责人梅校兰亲自前来检查……】
【第二批试验品临床表现不佳】
【躯体呈现异常腐烂现象……浓度超过临界值……脱落……】
【……失败。】
【非正常死亡……预计投入二轮筛查……】
洛一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