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尔的小队在执行任务时,遭遇了重创,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夏洛尔还算是幸运的。
由于十三战线管理不善,导致医疗流程冗长。
外加,席德的背景不够强硬,根本没有办法给自己的部队引入更多的医疗资源。
各方面因素叠加,让重伤,却侥幸命硬活下来的人,只有夏洛尔一人。
加上隔壁寝室的四个后勤小组,做接应的健全人,他们五个人是精英小队,仅存的生还者。
这也让他们都有了个共识,那就是这个战场,谁爱呆谁呆吧。
要不是经历过血淋淋的残酷现实,他们受到的教育,和在大后方正常生活的亲人,都不会让他们考虑当个逃兵。
现在他们却聚在一起讨论逃跑计划。
客观来说,夏洛尔倒也没有那么需要逃跑。
不是因为他欣赏伊弥亚·拉裴德的演讲,认为伊弥亚有能力改变十三战线。
而是因为夏洛尔失去了右臂和左腿,就连简单的后勤操作工作都做不好,残疾人是个笼统的说法,在战场上,夏洛尔更是个废人。
仔细一想,新上任的少将也不可能弱智到把他丢上战场当添头。
然而逃跑计划是在寝室谋划的,夏洛尔也没别的办法。
当夏洛尔为了得到照顾,决定勉强拉个小吊床,睡在隔壁寝室的时候。
他就被动地成为了计划的一份子,除非他去告发跟他同生共死过的队友们。
外加,最重要的一点,夏洛尔年纪不大,受到的教育也不全,他是真的想跑,哪怕真的会胜利,他也不想以废人的姿态‘凯旋’回家。
让爸爸叹气,让妈妈落泪。
更何况,在‘凯旋’前,他指不定就死在战场了,这些年轻的少将,总会有奇怪的失误指挥要拿人命去填。
哪怕伊弥亚的演讲天花乱坠,席德还拖了两道血线,可是夏洛尔不信任他。
夏洛尔努力说服自己,事已至此,就不要左右脑互搏,狂打退堂鼓了。
但他还是觉得,当逃兵真的是个好计划吗?
他最开始只是想要活着,可是当逃兵,被发现会死的。
一直照顾夏洛尔的,现室友重复了一遍计划:“就用我们之前的巡逻舰,你们还记得吗?当时那个巡逻舰差不多报废了,里面有很高的辐射指数,所以放在回收厂。但是那个巡逻舰本身是可以用的,没有任何损坏……”
计划再次确定,迟则生变,预备就在今晚行动。
现室友:“那我们再确定一次,大家都知道,要做什么了吗?”
在场人静默,表达默认。
夏洛尔自然也是沉默的。
现室友的表情很严肃:“这是最好的机会……
席德一声不吭地就下任,新来的指挥官管理明显更严格,所以……
这也是最后的机会。
那么,现在各自活动,该吃饭的吃饭,该训练的训练,有任务的去执行任务,我们晚上就出发。”
人散场后。
唯一一个啥任务都没有的,夏洛尔看看凉掉的饭盒,实在是忍不住想吃西瓜的念头。
夏洛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暗示:“……今天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西瓜啊?”
现室友:“是的,但是要领的话,需要铭牌才能领,水果是限量一人一份的,所以没给你带过来,不好意思啊。”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艘庞大的母舰。
这艘母舰停在战线星带的第十三号星球上。
战线星带,全部由边缘的星球组成,这些星球串起来的线,便是联邦跟帝国冲突不断的边界线。
而十三阵线的水果都是从大后方的农业基地靠飞船跨星球运送过来的。
水果本身很常见,但是运输很麻烦,以至于水果很稀有。
夏洛尔:“没事的,你给我带饭,我已经很感谢了。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说着,夏洛尔打算收拾收拾,自己去食堂。
夏洛尔原本是很活泼很好动,看起来就没什么脑子的小孩。
在残疾之后,夏洛尔的生理机能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不方便行动,所以能不出寝室就坚决不出。
曾经那些强壮的肌肉,因为不方便活动而瘦削,留下来的肉,都是绵绵软软的,看起来很无力也很没用。
夏洛尔现在的体型纤细修长,衣服一穿,都可以用‘柔弱’来形容他。
夏洛尔慢吞吞地挪下楼梯,到了食堂,此时已经没什么人排队了。
夏洛尔从口袋里掏出他的铭牌。
看到铭牌,打饭的人便将一份看起来水淋淋的西瓜,推了出来,并示意夏洛尔将铭牌放在打卡区域。
然而扫出来的信息却显示,没有他的水果。
原本都被拿出来,拿到他面前的一盘西瓜,就又被拿了进去。
夏洛尔:“!”
即使在遭遇重大变故后,性格变得瑟缩腼腆。
夏洛尔还是忍不住大声质疑:“为什么没有我的?!”
打饭的人:“信息显示没有你的份额。”
夏洛尔:“!”盯。
打饭的人:“你可以去咨询台问问是什么情况。”
夏洛尔无奈,只好慢吞吞地去咨询台,即使他真的很想翻到里面去生啃西瓜。
但在路过打饭窗口时,夏洛尔暂时改变主意了。
饭是不限量的,除了寝室里面的饭之外,他可以再打一份吃。
在管理严格的外太空母舰,之前他还可以给家里打电话说说话,是夏洛尔为数不多的享受之一。
可随着战事严峻,夏洛尔残疾之后,害怕露馅,也不愿意联系家里面。
吃好吃的,是夏洛尔唯一的享受了。
现在能多吃一份饭,夏洛尔心情也好受了一点点。
夏洛尔只有一只左手能用,拿着托盘很费力。
但尽管艰难,他依旧坚决地挪到人极少的角落,坐下慢慢吃。
夏洛尔的左手笨笨的,捏着勺子吃一口掉一点,干脆歪着头去接。
虚化的视线,便聚焦在前面。
夏洛尔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见的银白卷发,脊背挺得笔直,坐姿端正无比,视线自然而平淡,亮色的眸子宛若剔透的琥珀。
明明是普通的嵌入天花板的吊顶灯,偏偏照出了舞台剧聚光灯的效果。
每一根轻飘的发丝都闪着亮光,璀璨夺目,让他像在闪闪发光。
是这个昏暗场景里的绝对主角,实在是太亮了。
“嗯……”夏洛尔嚼嚼的速度慢下来,放空的大脑慢慢转动:
他不认识白色头发的人,但为什么会有熟悉感……
像这么耀眼的,宛若世界中心的人,应该看一次就忘不掉……啊……啊?
这不是伊弥亚少将吗?
毕竟就要跑了,夏洛尔有些心虚,他左顾右盼:
难道就只有他认出这个大领导了吗?
随后,夏洛尔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别人是看见大领导了,不愿意坐过来,而就他是看见这一块人少,而且他图方便,后面就是放餐盘的收盘口,所以就屁颠屁颠地坐过来了。
那伊弥亚是来食堂吃饭的吗?
不,他是来检查士兵的饮食标准。
最直接的一种检查方法,莫过于随机一天亲自过来,打一份食堂的饭,然后观察收盘处的情况了。
要是夏洛尔四肢健全,肯定飞快跑了,可是他这种行动不方便的,跑的话动静反而更大。
只好硬着头皮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干饭。
但对于伊弥亚来说,他既然是个合格的将领,那看见一个残疾士兵在自己前面吃饭,那他肯定是不能忽略不管的。
所以,伊弥亚礼貌地询问:“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夏洛尔:“……不用,我自己可以吃饭的…”
夏洛尔发觉自己的拒绝,太过生硬了,于是,慌忙发挥仅有的情商补充了一句感谢:“嗯……谢谢少将。”
话虽如此,夏洛尔的视线却瞟向伊弥亚一口没动的饭菜和水果。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去啃伊弥亚餐盘里的西瓜。
虽然伊弥亚口头问了,但他并没有真的去探寻夏洛尔需要什么。
可是,他身处高位的经验十分丰富,能看出眼前这位绿眼睛的士兵,因为跟上级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坐在一起吃饭,是多么的不自在。
想到这里,原本都打算要走的他,便很‘贴心’地继续坐着。
反正继续坐着,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麻了。
夏洛尔麻了。
他现在的情况相当于跟教导主任啊不,跟校长做了一桌,其实这倒也不要紧,问题是,他心里有鬼,他晚上可是要逃课啊不当逃兵的哇。
所以他总感觉少将在看他。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少将又不是闲的没事,看他干嘛,他头上又没花。
难道少将能从他吃饭握勺子的奇妙手法,看出他心里有鬼?肯定是他的错觉。
夏洛尔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跟餐盘平齐了。
夏洛尔光速吃完,怕碍了这位负责任且友好的少将的眼,还用袖子把脏了一块的桌子擦干净,随后他便一瘸一拐地还餐盘去了。
夏洛尔没有回寝室,毕竟他没有被安排任务。
虽然很奇妙,但在这艘庞大的战争基地上,他诡异地成了‘无业游民’。
夏洛尔还对西瓜念念不忘,便去了咨询台。
夏洛尔:“……有人把我份额里的水果拿了,能帮我查查吗?”
“……把铭牌给我,我查一下。夏洛尔·休顿是吗?”咨询台的行政员扫了铭牌后,“奇怪,现在管理严格后,到处都需要额外人手,难道你是故意没有领任务——”
咨询员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审视的目光投向夏洛尔。
夏洛尔瑟缩了一下,可是缺胳膊少腿这种事情,是没办法隐藏的。
明明他的裤管跟袖管都是空的,却感觉失去的身体被视线灼烧了,很烫。
他好像做错了什么,即使对方并没有说话,他依旧觉得无地自容。
咨询台解释道:“哦,是这样的,因为你负伤,所以没有任务,而水果属于额外物资,所以这一批水果,没有配给你。”
夏洛尔将视线瞟向别处:“……哦。”
咨询台安抚道:“但是新上任的少将,除了该有的资源外,还有很多额外的资源,以后物资方面就不会紧缺了,你也能拿到对应的配给。”
夏洛尔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情绪化,可他还是忍不住质疑:“……但是就算下一批到了……数量比现在多。可那时候,我没被分到任务的话,还是没有份额吧。”
咨询台:“这个嘛,休顿士兵,我们这边也不能给出准确的答复啊。”
‘如果不参军的话,我也不会残疾。’
‘战争如果真的需要这么多人手,为什么又不好好珍惜呢?’
夏洛尔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也知道。
‘战争并不是儿戏。所有人都有牺牲的可能。’
‘他虽然残疾了,可是对比起生命都失去的队友来说,他是幸运的。’
‘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很可怜什么的。’
在回寝室的路上,夏洛尔生气地用拐杖杵无辜的地面,明明已经不觉得疼的断肢,又开始幻痛起来,就好似它们还在一样。
并不是别人比他痛,他就不痛了。
道理谁都懂,难受,委屈。
这些无法得到理解,无处发泄的负面情绪,却是实实在在不可忽略的。
要是说之前,胆子并没有那么大的,把目标仅仅定为‘活下去’的夏洛尔,还有那么一丝怯懦的可能,去出卖自己的队友,一个人艰难地苟活下去。
但是西瓜的事情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它提醒夏洛尔。
在不知道何时可以结束的军旅生活里,所有微小的期待,都会持续落空。
在这里是不会有任何好的事情发生的。
他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他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