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安发了三张图片给宋琏。

第一张，盆栽后面躲一只小猫，正旁若无人舔毛。

第二张，小猫站在猫爬架上，趾高气昂，对递来的猫薄荷充耳不闻。

第三张，巴掌大的小奶猫，脑袋歪靠在伸来的手掌，一脸乖巧。

林祈安盘腿坐在床上，背脊挺直，表情严肃。

再三斟酌、思考、纠结后，他谨慎打字：“你也喜欢猫吗？”

点击发送，输入框的字向上一跃，跳到聊天界面。

林祈安关了手机，紧握在手里。用力向后一靠，顺着靠枕向下滑，落枕头上。天花板是乳白色的，中间挂一盏精致艺术灯。没开灯的时候，像是六边形的钻石。

林祈安一动不动，好似正专注看灯。

可实际上，全身上下所有细胞，活跃的神经触感和注意力，统统集中在左手上。以提防的姿态，期待它震动一下，送来来自远方的回应。

两分钟过去了，或者更短，一分钟不到。林祈安拿起手机，点亮屏幕，没有新消息。哎，果然。他叹一口气，抓了抓额头的落发。

以前忙生计，苟生存，两眼一睁就打仗似的满世界跑，没心思谈恋爱。这下好了，经验积累不足，遇到真爱，无措的像个傻子。

直到下午七点，工作消息回了一茬又一茬，宋琏都没有回信息。林祈安一颗晚熟的少年心，从高热降温，冷的不能再冷了，和冰箱里放过期的速冻饺子差不多，又冷又硬。

长期出差在外，想吃点新鲜的，看见的永远是过期的。冰箱门一关，林祈安老老实实点外卖。外卖大战到最终轮，剩下了冒菜、鸡煲、皮蛋瘦肉粥，胜者即将从这三者中决出。

屏幕上弹出电话，来电人是：“大煞”

电话接通，对面立刻传来热闹尖叫声，男男女女都有。

大煞声音里都带着酒气：“哎哎！安安！你出差回来了啊？”

林祈安开了扬声，从购物车里删除冒菜，“嗯。”

大煞：“出来喝一杯啊。”

林祈安：“不了，累。”

大煞：“别啊，哥们有好事儿分享给你！”

林祈安嗤笑：“到了以后给我看你贴的花臂？左一个蜡笔小新，右一个暴打小怪兽？”

林祈安点开大煞朋友圈，快三十的男人，对镜子举起手臂。凶残的表情，和幼稚卡通装饰，不在一个图层，更不在一个次元。

听见林祈安毫不遮掩的嘲笑声，大煞明显哽了一下，不满道：“什么暴打小怪兽，人家是奥特曼！奥！特！曼！”

林祈安：“挂了啊。”

大煞急了：“别啊别啊，约你一次怎么这么难呢？行行行，不给你看花臂，哥们真事想找你聊，来一趟肯定对你有好处——你最近是不是在追一个妹子啊。”

林祈安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大煞阴阳怪气哼了两声，“哎哟，安安，你那个朋友圈，啧啧啧，太色｜情了。”

林祈安面无表情：“正经点。”

大煞：“嘿嘿，没否认，果然在追人啊，一诈就给诈出来了！我就说，万年单身汪汪军，突然发荷尔蒙爆棚的照片，必有蹊跷！”

林祈安：“你喝酒的时候，反应倒是快，明天带两升啤酒去上班吧。”

大煞：“别说，您还真别说，好主意啊，我明天就保温杯里装白啤——余晖酒吧，赶紧来，喝喝酒聊聊天。有哥这个大情圣坐镇，什么妞拿不下来！”

算算上次见面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剩下的鸡煲和瘦肉粥，看起来清淡没滋味。他抓了外套，出了门，在小区门口打了辆车走。

大煞是林祈安的大学同学，也是他为数不多的，非生意场上的好友。大煞的名字和煞字没有关系，全名成清晨，叫煞主要是和这个人吧，性格里的笔含量特别高。

少年经历所致，林祈安骨子里是有点人情浅薄的。外人看来的八面玲珑，都是早年讨生计求人，磨出来的。酒桌上喝来喝去，称兄道弟的朋友多，下了饭桌，他愿意联系的人少。这么多年，身边相知的朋友，寥寥无几。

出租车停在街边，林祈安下了车，夜里温度偏低，推开酒吧门，迎来一阵更低温的欢迎，他庆幸多穿了一件外套。

大煞远远朝他招手，“哎！这儿！”

大煞是个小二代，更是本地人，毕业以后拿着爸妈的钱四处挥霍，哪里看的顺眼，往哪里投资。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咖啡店、酒吧、火锅店、艺术画廊折腾了个遍，前段时间看上了花卉市场，闷头和大自然拥抱了一阵子。

生意上有赔有赚，本金倒腾来取，凑了个平衡。朋友倒是越交越多，回回小聚，林祈安都觉得他那群朋友，跟npc似的，刷新了个遍。

今天来的朋友也很多，是新友的生日，一伙人占了一圈卡座。大煞热情向新老朋友们互相介绍，表情生动活泼，活脱脱拉皮条小天才。他天生喜欢照顾他人情绪，一眼看过去，哪里需要就往哪里跑。

安置好了林祈安，见一姑娘一直往这边看，他麻溜蹿了过去。正要打听是不是对林祈安有意思，摩拳擦掌要做红娘，就听姑娘小声问了句，“他长得真好看，肯定有男朋友吧？”

大煞愣了一下：“啊？”

姑娘把这声“啊”当作了肯定，小范围扭头寻找，“哪儿呢，来了么，肯定也很好看吧。”

“哎不是，你今天第一次见他吧？”大煞拦住四处张望的姑娘，满脑子问号。

姑娘点头，“啊。”

大煞：“你怎么就觉得人家有男朋友啊？”

姑娘奇了：“没有？”

大煞：“啊！”

这对话要是让林祈安听见，估计得吐血三升。毕竟从任何角度来说，林祈安都是一个十分男性化的人，和娘字绝对不沾边。

“不知道，看着就像得有男朋友的。”姑娘纠结半天，也说不出这感觉从何而来，

正在这时，服务生送来一杯酒，林祈安接过，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睛微眯一下，眼角弯弯，像是很愉快的样子。说话声音也很好听，语气不紧不慢。举手投足间，温润气质就像清流的水，人群里永远是一眼望过去，就忽视不了的存在。

姑娘琢磨一下，“他很温柔，有点距离感，眼睛也不往其他姑娘上乱瞟。哦！我知道了，他好像就对姑娘没兴趣！喏，你看，刚才那个大长腿姑娘走过去，你们几个色鬼，眼睛都要去掀人家裙子了！他就看了一眼。”

大煞：“这也行？这只能说明这家伙对大长腿没什么执着吧。”

姑娘扬了扬下巴，“刚那个G杯美女过去，我眼睛都要跟着去吧台了，他也只看了一眼。”

大煞有点捉摸不出意味，但下意识要维护兄弟性向，“他吧，从小就这么非礼勿视。”

姑娘应了声，“不过人家既然不是，就当我没说过啦。”

大煞心思沉重，赶走挤在林祈安旁边的男性友人，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姑娘的话若有千斤顶，压在他身上。要不是他知道自家兄弟性取向正常，还真要怀疑是不是背地交男朋友了。

他在台上飙高音的主唱声中，艰难挤到林祈安耳边，扯着嗓子关心好友感情状况，“你先说说，怎么认识的！”

“……”林祈安回答。

“什么？！”大煞问。

“！！”林祈安答。

“我他妈听不见！”大煞拔高音量。

恰好和台上最后的高音结合，大煞还破音了，一片静默中，格外突兀，随后围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大煞这回真煞笔了，老脸丢了个干干净净。他埋头咕噜咕噜一大口酒，吃了点凉拌青瓜，才缓过劲，一扭头，就见林祈安唇角含笑，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好在下一首歌正常抒情，两人跟傻子似的对笑一会，林祈安温声开口：“海报。”

大煞：“海报？”

他想了会，想起来林祈安之前发给他的照片。聊天记录一扒拉，找到了那张淡蓝色的海报，“就这姑娘？”

林祈安扫一眼，喝一口酒，“嗯。”

非常离奇的，他对宋琏一见钟情，来自一张海报。

视觉艺术系的海报，概念先行，偏抽象的机械风。面部放大在主视觉位置，很考验五官，而宋琏的精致的容貌，很好撑住了这一艺术处理。

那一双眼睛，太漂亮了。眼神很锋利，充满凌厉气息，黑色的短发渐染，尾端色彩处理成淡蓝色，透出偏中性的意味。

如果不是旁边社团姑娘们，嘻嘻哈哈地大喊美女，他大概会误以为这是个男生。

大煞：“同一个姑娘吧？你说把展板设计的特别漂亮的那个？”

林祈安：“对，就是她。”

如果说海报上还只是惊鸿一瞥，那么看到游戏设计院的展板设计，才是让林祈安心动，想认识的原因。

一般来说这种小活动上的展会，通常惯用手法是国内外的设计抄一抄，照搬元素，生硬的很。但宋琏的作品透出来的色调舒服，直线与曲线的简单结合，简洁但优雅，是非常高级的审美。宋琏对色彩极强的敏感度，让他惊讶。放在小地方展示，真有点屈才。

看林祈安陷入回忆，唇角挂着微笑，大煞语塞了一下。不知道该说这是同行业人员的惺惺相惜，还是林祈安大少爷就是标新立异，比起脸，更在乎内在审美。

但作为好友，他还是得起到警示义务，半开玩笑地说道，“这说追就追，一搞就搞个那么大的，还是网恋，风险也太高了。”

林祈安摇头：“不至于，先认识一下。”

大煞：“也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脸是心灵的大窗户啊。谈恋爱还是得摸摸清底细，千万别是叠了二十八个滤镜的大美人。”

大煞颇有感慨，讲述了一段少年时光，游戏遇见人妖的经历。话说到这里，他扭头问道：“但你这飞来飞去的生活，之后生活工作怎么平衡啊？”

林祈安：“你怎么想的比我还远？”

大煞大笑：“哎，就咱兄弟这颜值，这身材，别说姑娘了，汉子都——”

林祈安脸色微微一变，大煞立刻扭头，猛猛灌酒，声音咕噜一起，“我自罚三杯！”

林祈安：“总不能一直以chase为重吧。可能年后出去单干了。”

“单干？”大煞愣了一下，表情也严肃了一点，“你和小封哥吵架了啊？”

林祈安停了一下，语气平静地说，“没吵，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该吵的事，早几年都吵完了。我就是想看看，自己一个人能做点什么。”

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想做点什么？大煞瞅这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发生了什么。他还想追问，旁边来了一个姑娘，嚷嚷让大煞把上次打赌输的酒给请了。众人立刻起哄，姑娘勾走大煞钱包，欢声笑语里，俩人勾肩搭背地去吧台了。

林祈安靠在沙发里，温温柔柔笑着，眼睛眯缝起来，是很好看的表情。

手机震动一下，他低头瞟一眼，笑容顷刻间微弱了。

小封哥发来消息：「回来怎么没和我说？」

过了一会，这个消息撤回了。

林祈安垂眸，安静看着手机屏幕，眼底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小封哥：「感冒好点了吗？」

一分钟后，消息撤回。

消息发来又撤回，撤回又再发，跟投球似的一发接一发。

手指按在手机边缘，他有点无力，有点无可奈何，也有点不知所措。

小封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有空过来拿一下。”

这条消息四平八稳停留在聊天框，驻足时间超过撤回最后时限，被心思沉重的发送者允许了存在。

林祈安盯着这条看了很久，十分钟后，才叹了一口气，回复了一个“好”。

几乎是立刻，聊天框上发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林祈安不知道还会发来什么消息，但他有一种强烈的，迫切的冲动，需要立刻结束今天的对话。

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游走，“谢谢小封哥。”

时隐时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被林祈安新发来的一句话打断施法，变回了冷漠的名字。

林：「我回头和小张说，让他顺路去拿了，到时候送公司就行。」

封慈没有再回复，林祈安松了一口气。他靠在沙发上，打开了那张海报，静静看着。他想认识让他心动的姑娘，倒也不是非要谈恋爱，达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