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渲冷笑一声,并不打算接受这个说辞:“这种时候你倒与我心意相通了?”
“应该的,毕竟你较旁人不同,交谈时我总多揣摩一二,以免会错意。”一抹笑意出现在秦岚唇角,转瞬即逝。他从贵妃榻上起身,顺手泼了已经冷透的茶水,一手探至江渲脑后。捏住固定丝巾的结稍一使劲,那条白色丝巾便如飘雪般落至秦岚手心。
他抬眸看了眼天色,拽过张椅子坐了下来,重新泡茶,“你既舍得从外头回来,想必很有进展,如何?江公子折腾这么久,折腾出些什么名堂来了?”
“不如何。”江渲拉过椅子在秦岚对面坐下,“活都是杨舟干的,你不论是想感谢还是想知道结论,都该去找他。”
听见这话,秦岚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自己还是叹江渲,“妄自菲薄。若活单单是杨舟干的,早该结束了。想必其中有你插手,才能将时间一拖再拖。”
“……耽误了殿下的时间,真是对不住了。”江渲咬牙切齿笑道,“我效率低下,不如找人试药这份活计就交给英明神武的四殿下好了?”
“江公子都开口了,我哪有不从的道理,你若想要我去,我去便是了,别动气。”秦岚一改往日针锋相对模样,不知真心假意顺着他的毛撸了一把,倒让江渲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了。
“……”他卡了下壳,觉得自己好像一拳砸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独自操劳半日生出那丝丝怨气烟消云散,深呼吸两次,接着正事往下说:“杨舟当真辛苦,宫内宫外跑了好几转,用废了一箩筐的玉荆花,喂死了十来只兔子,最后得出了一个并不让人感到意外的结论——你带来的那团生化武器是五六种混杂在一起的佐料草药。”
“玉荆花无毒,那五六种可以加在菜肴中的佐料也无毒。”江渲摊开双手,面无表情道:“偏偏这两样拌在一起就能毒死兔子了。”
秦岚泡茶的动作不急不缓,赏心悦目,得到这样的结论一点也不意外,被热气氲开的眉眼一动未动,“宫里的太医没这么蠢吧。”
“确实。”见秦岚没被骗到江渲似乎还有些失望,补充道:“那毒能毒死兔子,但想在顷刻间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困难了些。”
“想要杀人,还需一剂猛药——如果这玉荆花和草药是二皇子一派准备的,那他们一开始就没想真的弄死五皇子或者你。”
江渲叹了口气:“你这两个哥真是,一个蠢得吓人,一个狠得吓人。”
“我哥?”秦岚似乎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淡道:“他们也配。”
江渲懒洋洋往后一靠,道:“秦渊肯定也下了手,毕竟不管是弄死你还是弄死五皇子对他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在秦维和马贵妃先动手的情况下甚至连替死鬼都不用找,能把你们一窝都推下水去他脸都要笑烂了。”
“只可惜那剂猛药究竟是不是蛇毒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江渲摇了摇头,“本身那花和草药混在一块儿就挺毒了,放过兔兔吧。”
“这蛇不知道是什么稀罕品种,有毒无毒,不良反应是什么,解药是什么,一概不知。我已叫杨舟带着蛇回府查找古书了,你若实在闲着没事干,不如帮我试试这毒?”
说罢,江渲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琉璃小瓶,指节高,铜板粗,里头晃动着黄绿色液体。
秦岚盯着那小瓶看了两秒,面无表情问道:“倘若知道躲半日清闲的代价是一瓶蛇毒归西,我就把贵妃榻搬到外面来看着你们弄了。”
“省省吧,我可候不起殿下这一尊大驾。”江渲轻轻晃了晃那盛着毒液的琉璃瓶,自言自语似的道:“方才杨舟给那窝雪白的兔子喝了两滴,不过片刻那兔子便浑身僵硬,一命呜呼了……或许我该找条狼,或者鹿,或者熊?”
“比起你说的那几个,还是找人更快些。”秦岚用指尖轻轻敲击了两下冒着热气的茶壶,顺手往里塞了把通红的枸杞,抽空回答了江渲的自言自语。
“也是。人命最不值钱,找人容易多了。”江渲低声说了一句,思考两秒忽然有了主意一样。猛地起身,转身出了大殿,速度快到连秦岚一句“干什么去”都只堪堪撞了下江渲飞舞的衣摆。
江渲并未离开梧桐宫,在出了大殿后转到后院,停在用来放杂物的柴房前。
那日秦岚将孟不凡绑了回来后嫌安置在偏殿都脏了自己的眼,让杨舟将人关到了柴房。
看着面前这间矮小潮湿的房屋,江渲想到了些并不愉快的记忆,皱了下眉,伸手“咔哒”一声开了锁。
木门显然很久未经人打理,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浮着无数细小尘埃的白光蔓延至屋内,照在一张苍白无神的脸庞上。
哪怕闭着眼那人也感受到了久未得见的光,缓缓抬眸,在看见来人是江渲时眼底浮上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与恶意。
“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孟不凡对江渲没什么好脸色,虽然食不果腹,嘴唇开裂,发丝凌乱,依旧一副盛气凌人的少爷作风,“若你来是想怜悯我一二可以省省功夫了,我不稀罕你这种人的怜悯。”
“我这种人?”江渲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百般不解似的:“我是哪种人?”
“虚伪,口不对心,表里不一。”孟不凡炮弹一样从口中吐出几个词,“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想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在我爹府上犹如灯下飞虫,赶都赶不完。”
“四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不过是偶然遇见个心思不那么明显的,一时着了道,觉得新鲜罢了。”孟不凡恶狠狠地盯着江渲,“你能装到几时呢?我耐心好得很,等得起你从天上掉下来那一天。”
“是吗?那真可惜。”江渲对这番话付之一笑,勉强在满是灰尘的柴房寻了处还算干净的落脚处,反手关上门,再次阻断光源,“你等不到那一天。”
看着江渲朝自己走来,孟不凡脸上却没有一丝恐惧,好似笃定江渲不敢要他命一样,冷笑一声:“连四殿下都不敢对我如何,你又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别叫我看轻你。”
“手段谈不上,只是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江渲话语疏离,面上带笑,“咻”一声燃起灯烛,照亮方寸之地。
“你既然这么喜欢四殿下,想必很愿意为他分忧?”
孟不凡眼神变得警惕,“分忧?这分的……是四殿下的忧,还是你的忧?”
“当然是四殿下的。若依你所说,我能留在四殿下身边得他高看一眼已是莫大荣幸,那我哪还会有什么烦恼。”江渲半蹲下来,用右手两指夹起那半个巴掌大的琉璃瓶在孟不凡眼前晃了晃,“劳烦你,尝一尝。”
“这是什么!”孟不凡虽不知那瓶中装的是何物,但光看看那黄绿中还杂着一丝黑的颜色就知道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毒药啊。”江渲轻笑一声,单手拔开琉璃瓶上的盖子,嗅了嗅,闻到一股散在空气中的苦味,随即看向孟不凡。
“你敢!”孟不凡的双手双腿都被麻绳捆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渲将那琉璃瓶抵到自己嘴边,眼神中终于透出一丝惊恐,“四殿下都不敢动我,江渲,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光明正大毒杀我!让四殿下知道你这副蛇蝎心肠,你还笑得出来……唔!”
孟不凡话还没说完就被灌了一口这黄绿色的不明液体,喉咙痉挛,剧烈地呛咳起来,被迫将未尽之言全都一股脑咳了出去。
“哐当”一声,那装着毒液的小瓶被甩飞了出去,撞在一旁的石砖上,碎了个彻底,里头的液体洒落在地。
求生意志占据了上风,孟不凡干呕起来,将蛇毒吐出了大半,乍一看好像连胆汁都呕出来了一样。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部分蛇毒不可避免的滑进了孟不凡的喉咙,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体温逐渐升高。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他几乎尖叫起来,面目可憎,似乎想冲上来将江渲撕个稀巴烂,方能解心头之恨。
江渲没回答孟不凡,转而道:“我记得民间有句话叫……一报还一报?”
“你当初伪造秦岚的书信将我约至皇宫小道给我下药的时候,巴不得我去死吧?”江渲微微偏过头,淡淡问道。
“……那不过是浓些的催情香,再如何也不会要人性命。”孟不凡喘息着,一句话断成了三截,气若游丝。
“催情香的确要不了人命,但在你的设想中,置我于死地的,也不是这香吧。”
看着在原地苦苦挣扎的孟不凡,江渲站起身,大概是蹲得太久,猛地站起只觉眼前一黑,他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柴房房门,这才稳住身形。
在眼前黑雾渐渐散去之后,江渲垂眸看向孟不凡,道:“如今这瓶毒药,了结你我一桩因果。”
“但这还不算完,孟不凡。”
“你最好祈祷这毒烈一些,能直接送你上路。等你再次睁眼,我就要与你算下一笔账了。”
“债么,一笔一笔还,总能还完的。”江渲嘴角带着笑意,眼底却没透进一丝光亮,黑压压的,被烛火一照,如同在乌云中翻滚挣扎的太阳。
“我这人还算大度,这一笔笔账也不是非得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人死了,你就可以将那些没还完的债一起带进黄泉,不会累及家人。”
他笑道。
“你觉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