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离开前去将外头的元小木、鹿灯提进洛曳屋中,得知元小花和元小虎出门还未归,便嘱咐三人不要将此事说给那两个小妖听。
对于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燕羽想从元小木口中问出些什么,奈何他一直红着眼垂首,缄默不言。
事态紧急容不得她久留,燕羽只好作罢,打算回疏居再打探此人身份。
洛曳摸了摸元小木的头,也未多问,领着两个小妖去灶房简单煮了些面食。
用过饭后,洛曳回到屋中继续作画。
树下,元小木正坐在秋千上发呆。
鹿灯凑近他在他面前伸手晃了晃,“又哑巴了?你说话呀!你在这儿坐着好久了,我好无聊哦!”
发呆许久的元小木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没让你跟着。”
鹿灯撇嘴:“哼,不跟你玩了!我去看姐姐画画!”
*
江舍醒来时已是黄昏,耳畔传来清脆的叮铃声。
他以为自己还在自己的屋中,翻起的瞬间却发现周围的陈设与自己屋内不一致。
这间屋子是新收拾出来的,原本略空旷的屋内现在被布置得颇有几分文墨的意味,但又不似文人那般尽是书卷古朴之气,而是多了些活泼的气息。
桌上摆放的花开得正好,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墙壁上还悬挂着主人亲手绘制的山水雅画,有风从窗边吹来,贝壳做的风铃轻轻作响。
除了花香外,还有另一个淡淡的香味,似有似无,令人旖旎遐想。
像是女儿家的香味。
江舍深吸一口气,摒去脑海中的想法,翻身下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洛曳在院中的秋千床里闭目躺着,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
江舍站在她身侧静默一阵,随后缓缓抬起手,覆上她左半边脸,眼底水光流动,望着她睡容张唇踌躇许久,还是未能开口。
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梦境中的自己如何,他根本不在意,也没有那么多感受,他知道自己不会变成那副样子。
可是记忆不只有自己,还有她。
有关她的每一部分,都令他揪心万分,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记忆中那副模样的她,宛若一头伪装成猎物的凶兽,蛰伏在一处又一处危险的地方,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将那獠牙亮起,瞬间扑向敌人,一击毙命。
他只能硬生生地接纳这些回忆,什么都做不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周围,一直有另一副模样的他在身旁左右,尽管那个自己,也是头凶神恶煞,不曾隐藏獠牙利爪的凶兽,行事更加不可理喻,不计后果,不论代价。
但至少,那个自己会听她的话。
那一切,如果是假的,那他心存侥幸,但如果是真的,甚至是他和姑娘的将来……
江舍紧咬着牙,脸上笼着一层阴霾。
他不敢想。
他无法将眼前的眉眼温柔含笑的姑娘和记忆中那个冰冷的女人联想到一起。
可他一抬眼望着洛曳,眼前便不由得浮现那张被毁掉的脸,素白的脸上烧伤导致的疤痕触目惊心,狰狞骇人。
……不该有。
江舍欲言又止,凝视洛曳许久,最终只是在洛曳的身侧坐下叹息。
姑娘的脸上,不该那般丑陋的疤痕。
系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将江舍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也让洛曳睁开了眼:“诶!你醒啦江舍——!”
身边有重量陷下的感觉传来,洛曳睁开眼发现身侧坐着的人,在她开口前,江舍抢先道:“我做了个梦,有关你……又好像不是你的梦。”
洛曳怔住,喃喃出声:“你也做梦了?”
“也?”江舍讶异。
系统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少年看了眼满脸雀跃期待的系统,青涩的脸上尽是犹豫之色,最后在洛曳的注视中最先败下阵来,“我说。”
他有点怕会吓到她。
江舍隐去梦中那些骇人的部分,将自己所接纳到的零散记忆和梦境徐徐道来。
他看完那些突然出现的记忆和奇怪的梦境拼凑的的画面,结合自己这些人游历四海的所见所闻,在讲述完后,他将自己的猜测道明:“我先前一直以为,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我自己和姑娘,毕竟那些画面里的我们二人相较于当下的我们更年长些,但在梦中被那朵古怪的花否决了,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忍笑:“噗,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你的想法还挺超前的。”
江舍不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以为那梦境是另一个时间中同时存在的我和姑娘又有什么不行!既然不是,你倒是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而且他在梦境中被那朵花否认,他都来不及细问就被迫醒了过来。
洛曳握着他的手,也道:“我看到的那些梦境……虽然只有片段,但大多数都与你有关……”
江舍一惊:“那些……你都看到了?!”那些可怖的画面……
洛曳摇头,“没有,只有丰羊茫那一幕是清楚的,其他的都很模糊,都是一些黑红色的人模样影子……但我也很害怕,我其实很害怕梦中的那个你,还有我……我不喜欢那个自己。”
江舍嗯了一声,也依照自己的内心想法如实说道:“我也不喜欢呢,像个哑巴一样,做什么都要猜,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江舍口中的‘他’是那些零碎记忆中的自己。
看着二人这么嫌弃之前的自己,知道一切原委的系统不由得感慨万千,不过它也不想让二人对于过去有太多执着,所以半真半假道:“梦而已嘛!你看有哪里和现实一样了!”
江舍闻言撇过头盯着它,目光锐利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我总觉得你知道些什么,给我解梦!”
系统立即:“啊吧啊吧!”
见它那副心虚的样子,江舍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咬牙切齿:“说人话!”
洛曳连忙稳住江舍,抬眸也求助系统道:“仙子,为我们解惑吧,我也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些……到底为什么会出现。”
她想知道那些梦境出现的原因,以及……那些是否是真的。
系统挠头,倒也不是它不愿意讲,而是它又怕被消音,“我也想说哇,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说呢,比如洛家可怜但并不无辜,再比如原本的时间线里洛曳会‘死’在狱中的真相其实是浮光做局,实际上是来救人……呃?”
没有被消音!
洛曳轻轻咬唇,眼圈泛红:“这些,我在梦中都看到了,一开始就看到了,我时常在想,那会不会是我的将来,我不想变成那副模样。”
江舍闻言心头一沉,抿唇紧握住她的手不松开。
“既然能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这才不是什么另一个世界呢!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将来!那些记忆,梦中的一切,是你们曾经发生的过去!”系统发现能将一切说出来,那它就不客气了!
江舍和洛曳的反应十分一致,如遭雷劈不可置信道:“过去?”
“是过去,但那段过去不会变成你们的将来,你们也不要因此将自己束缚住,人要朝前看,向前走,沉沦于过去的人,是无法获得成长的,特别是在有了新的心愿后。”系统发现不会被消声了,于是大胆给二人解释一番,不过有关元止和梦境交易的部分它没有提。
但它提及了元小木视角中元止和元舍的一切,梦境和法则的存在,最后系统看着沉默的二人,总结道:“其实你的猜测也并无道理,你就当那是另一段时间线,另一种可能的你们自己吧!虽然很糟糕就是了……”
岂止糟糕,简直糟透了,最后连命都没了。
话毕,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舍,蛐蛐道:“没想到你之前是如此阴歹毒暗残忍无情之人,活脱脱的一个大反派人设!真想不通为什么她会看上你!果然是被你带偏了吧!”
江舍冷哼一声:“……叽里咕噜说什么听不懂的话呢,我才不会那样!”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江舍确实和晚梦以及元小木记忆中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系统狐疑盯着他:“不对呀,宿主是因为改变的时机还未至,所以宿主才不会变成元止!但你呢?你身上也发生了什么变数?为什么你会是现在这个模样呢?”
江舍听了这话,面色更是不悦:“我就是我,哪来为什么这一说?”
他从来都不是那副模样!
系统不信,他身上一定发生了足以改变他性格、喜好的事情!又或者……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系统突然想到晚梦和自己提的,关于那两个人的愿望,忽然觉得醍醐灌顶。
难怪,难怪!
系统不在此过多纠结:“好吧,你这样也挺好的,虽然那啥了点。”
江舍:“……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那啥了点!”
能提前‘剧透’,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系统终于不用苦口婆心引导这引导那再摆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它很是轻松:“解惑完了,你们有什么感想吗,说来听听。”
洛曳和江舍面面相觑,好一会没声,洛曳垂首,灵动的一双眼罕见地出现沉寂,似是在认真思索。
而江舍也面带犹豫,甚至有点扭捏,竟然有些不符合他的性子,磨磨蹭蹭好一阵才讪讪问道:“其实,我那些记忆很零散,并不全面,大部分都是和姑娘在一起的画面,不过也没有多到哪里去,而且每个画面都很跳跃,所以……”
洛曳也亦是这情况,那些梦境并不完整,她大多数时候梦到的还是那些黑红色人影的骇人景色……不过江舍忽然顿住,欲言又止的样子,令她感到几分奇怪。
洛曳、系统:“所以?”
江舍看了洛曳一眼,视线移开,竟有几分不好意思,耳朵微微泛红:“就是,我家那小子,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呀……”
微风拂过少年的脸,吹起他额前的发,露出他无比真诚和期盼的眼,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而他面前的少女一时没回过神,一整人定住,呆呆地坐在原地。
系统从纳闷到幡然醒悟:“什么你家那小子……哦,你说的不会是——”
饶是洛曳再不明白也听懂了他问的是谁,轰的一声脸红的彻底,手迅速从他掌中挣脱,随后迅速站起身羞赧地将他推倒在秋千上,素白耳垂红得要滴血,她颤声唤他的名字,声音似嗔似羞:“江舍!”
系统黑脸:“问我没用,问你们,不对,你想这么多干嘛!你们才多大!二十岁后再考虑!”
洛曳脸红得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仙子!别说了……!”
系统:“你看你家姑娘脸皮薄的!臭小子,都怪你!”
江舍连忙将人抱在怀里,挡住她羞赧的容颜,嘴角却高高扬起:“不问了不问了,嘻嘻。嘿嘿。”
系统颇感无语,等半天了你就问这个?
“对了,小木呢?还有鹿灯呢?”江舍想起昏迷前两个小妖的也在,忙问道。
“睡觉去了,都没事。”洛曳在他怀里闷闷出声。
系统咳了咳:“好了不说笑了,种种过往我自己大致与你们说清,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江舍几乎没有犹豫,果断答:“我依旧会留在疏居,放心,我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洛曳在他怀中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的眼,却不再似当初那般迷茫彷徨:“我想去拭武庄,观意邀请我做她的门客,将来教授弟子们作画写字,我打算去参加即将到来的少论赛。还有就是……”
话到此处,她的声音颤了颤,将心中无法放下的执念阐明:“我想找丰羊茫,弄清这一切的始末,为父母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