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昭那里获取到几个旧党重要人物的名单与相关情报后,孟允抒将其带往报社,在选题会上发表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报社受到舆论的冲击,作为主要销售力量的店面被迫关闭,昨日《黎民日报》的销量严重下跌。
针对这种情况,孟允抒索性决定新增一种报纸形式。
她丢掉了平日他们所用的版面格式,让他们的报纸回归小报的原生态,纸张也换成最次等的那种。
经过这样的改造,他们的报纸就和随处可见的民间小报并无区别了。
正是如此,这种报纸才符合它的用途——承载八卦。对于这种偏向娱乐性质的新闻,严谨性倒是其次。只要孟允抒能将这些官员不为人知的一面捅出去,自然会有好事的人去查证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最重要的是,面对这种来路不明的民间小报,即使是朝廷要员也无从查证消息的源头,孟允抒可以从中全身而退。
孟允抒的提案在会议上通过后,她自己率先试水,拿旧党领袖程玄平开刀,按系统给出的线索调查后发现,这人身上的瓜可是一个比一个炸裂,单论“他与多个下人有染,且男女不忌”这一条消息,就足够他喝上一壶了。
报社的诸位成员赶在第一线吃瓜现场,听闻孟允抒带来的消息后惊异不已,萧谨言的眼珠子都快被他瞪得掉了出来。
“程大人被那么多人尊称为先生,他著书立传,平日总是不苟言笑,他私底下竟然会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起初就连孟允抒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事居然发生在程玄平身上,这么个严肃古板的半百老头,在人背后居然玩得这么花。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等秘辛若是只有我们知晓,岂不可惜?”孟允抒看看瞧新鲜的职工,吩咐他们道,“近日报社无法开店,你们平日无事时可以多在城中跑跑,沿街叫卖小报。若是见到官员巡街或其他可疑人等,一定要避其锋芒。”
接着,孟允抒又特地吩咐排云,想办法给程玄平的夫人送一份小报。
狗血新闻的传播速度往往是最快的,这些消息一经散布,热议便迅速从报社内部蔓延至整个京城。
程玄平的妻子得知此事后,将家中搅了个天翻地覆,程玄平后院起火,又为他人耻笑,自然也顾不得朝中政事,向皇上告假宣称要处理家事,待在府中避起了风头。
孟允抒见这招效果甚好,于是趁热打铁,让报社的探官们赶紧往这锅粥里多加几剂猛料。
不出五日,旧党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与此同时,秋盈和盛催雪这边也一直没闲着。
近日黎民报社所受到的冲击已经传遍全城,盛催雪的文章开了个好头,她公开叫板若有人认为女子无才,那就与她当面斗诗作文,用硬实力来说话。此文字字珠玑,不但将那些庸俗之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更是直指世人对女子认知的狭隘。最后,她在文后附上了《黎民日报》的征稿要求,呼吁全城女子发声投稿。
此文发出后一呼百应,数篇佳作从城中各处寄来,从事不同行业、拥有不同出身的女子文辞激昂,在文中将自己的见解抒发得淋漓尽致。
孟允抒翻看来稿,每张纸页上都承载着一个女性的鲜活灵魂,从字里行间中能看得出她们熠熠生辉的身影。
知名女医悬壶济世,医术比同门师兄弟要高明许多,去年时疫若非她研制出良方,城中百姓只怕会是尸横遍野;开酒肆的孙大娘说,她的调酒技术无人能及,若有人瞧不起女子,那从此之后就不要再踏进她的酒坊半步,免得被她的酒污了身份;一名农妇则直言,此前她从未读过书,但在参加黎民报社的识字会后,她靠买来的书籍自学成才,如今写出的话本小说畅销全城。
一场接一场的风暴席卷着整个京城,大半个月之后的一个上午,孟允抒从采闻堂出来,去前店取东西时,突然发现门外的氛围是久违的寂静。
“秋盈。”她迟疑地唤了一声,“你有没有觉得,门外似乎没了那些吵闹的声音?”
秋盈闻声而来,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十分谨慎地点点头:“好像是的。”
孟允抒和秋盈对视一眼,两人屏住呼吸悄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推开报社大门。
门前的街道上,身着各式服装的路人或行色匆匆,或闲庭信步,除了几片被风吹进来的树叶,并没有其他人因为他们的动作而作出太大反应。
孟允抒愣了愣神,随后心头涌起一阵狂喜,奋力扑向秋盈,与她相拥而笑。
“秋盈,我们做到了。”
她们中止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请问报社现在是否正在营业?”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抬头望了望“黎民报社”的匾额,对孟允抒和秋盈笑了笑,“今日的《黎民日报》印出来了吗?”
“印出来了,客官您稍等。”孟允抒大喜过望,撒开腿就往后院跑,大声招呼着伙计们干活,“各位兄弟姐妹,我们恢复营业了!把今日的报纸拿过来!”
秋盈一面请那位来客稍等,一面回头望向孟允抒,见她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衣袂随着她跑动的姿势上下翻飞,又是好笑又是关切地说道:“社长你跑慢些,别把自己绊倒了!”
孟允抒闻声提起裙摆,回头冲她粲然一笑:“别担心,你招呼好来客!”
秋盈转过头,迎进两位妇人。
接着,越来越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踏进了报社,终于将往日的热闹带回了这里。
除此之外,盛催雪发出的那则征婚广告也有了回音。几个代为跑腿的人来到店里,将信交给秋盈,她将信小心地收好,一并交给了盛催雪。
盛催雪听闻接二连三的喜讯高兴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夸下海口说今日要请全报社的成员吃饭。这一举动为她赢得了极高的人气,报社的各位职工纷纷称赞她的大气,一时之间她被夸得忘乎所以,平日里本就高昂的头颅仰得更高了些。
在一派欢欣雀跃的氛围中,只有两个人显得格格不入,一个是粉面含羞的初晴,盛催雪拆开了信件和她一同浏览其中的内容,她被盛催雪的打趣逗得红了脸;另一个则是笑得十分勉强的萧谨言。
直到盛催雪向孟允抒提出,她今后想继续在报社编辑部任职时,孟允抒才明白萧谨言的讪笑是因何而起。
孟允抒本来就打算扩充报社的人手,盛催雪主动提出留任,她当然是求之不得,便一口应了下来:“盛姑娘聪慧过人,又与萧主编性格互补,你若是能继续担任副主编,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等等。”萧谨言打断孟允抒的话,一脸幽怨地说,“你还没问过我的意见,怎么就这样擅自定夺?”
盛催雪是萧谨言的副手,按理来说是该参考他的意见。但按照萧谨言对盛催雪的崇拜程度,他又不可能会对这件事有异议。
虽然萧谨言这人的性格实在麻烦,但他为报社作出的贡献毋庸置疑。为了给萧谨言提供足够的排面,孟允抒只好装出尊敬的态度说道:“萧主编说得对,我把这茬给忘了,没考虑到您的意见,实在抱歉。那关于盛姑娘正式担任报社副主编一事,您意下如何?”
萧谨言得到孟允抒的抬举后得意地一笑,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我不同意。”
“为什么?”
盛催雪的惊疑先一步发出,孟允抒也没想到萧谨言会冒出这样一句话:“你说什么?”
萧谨言被盛催雪一瞪,气势瞬间低了下去,他躲到孟允抒身边,好让她为自己拦下盛催雪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小声向孟允抒告状道:“她目中无人,说话太难听,根本不把我这个主编放在眼里。她要是当了副主编,迟早有天这报社得划归到她的名下。”
盛催雪对他的控诉非常不服,拽住孟允抒的另一条胳膊:“孟社长你评评理,我哪里说话难听?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孟允抒大概听明白了,萧谨言难以忍受盛催雪的锐评,这才不愿意和她共事。
“你此前怎么没告诉我?”孟允抒问萧谨言,“我还以为你乐在其中呢。”
“我那是以大局为重。而且我心想着等此事过后她就会离开,不如暂且忍上一段时间。”萧谨言极力劝说孟允抒,“你千万不能让她留任!”
“我也忍你很久了。”盛催雪听着萧谨言的指控,愤愤不平地说道,“孟社长有容人之量,她能惯着你,我可不会由着你的想法!”
说罢,她上前一步拽住萧谨言的胳膊:“说,你同意我留任!”
“我不。”
萧谨言的拒绝刚一出口,盛催雪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疼得他龇牙咧嘴。
“社长,这世上难道没有其他人了吗,你干嘛非得招这女魔头进来?”萧谨言大喊大叫道,“我原先真是昏了头,竟然那样追捧你,我真是悔不当初——疼!你放手!”
萧谨言当前的状态向孟允抒诠释了,什么是滤镜破碎后的脱粉回踩。
当下轮到孟允抒这批人休息,孟允抒不想因为这俩人扯头花耽搁了自己宝贵的吃饭时间,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开溜,走到前店拉起秋盈的手就往门外赶:“快走,我们去吃饭。”
秋盈见她行色匆忙,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连忙问道:“你为何这样着急,发生什么事了?”
“催雪和谨言又吵起来了。”孟允抒头痛地扶额,“近日我们还要再招些员工,以后社中恐怕只会更加闹腾。”
秋盈听了这话却掩面轻笑起来:“热闹些也是好事。以前你我二人只有彼此为伴,整日被困在方寸之间,哪能见到今日的光景?”
说罢,她又捏了捏孟允抒的手,目视前方正色道:“你放心,我会注意甄别前来应聘的人员,绝不会让不合适的人进入报社。”
孟允抒对秋盈感激地笑笑,感慨道:“若是社中的人都像你这般稳重干练就好了,能为我省不少心。”
孟允抒回想着她这几个月的经历。无论何时,不管她处于哪种境况,秋盈都一直伴她左右,和她风雨同舟。
报社开业以来,秋盈更是她的得力助手,将报社人员与财务管理得井井有条,替她免去了许多后顾之忧。
秋盈将一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从不为自己考虑,这让孟允抒觉得无以为报。
盛催雪与初晴说笑的情景倏然从她的脑海中闪过。
孟允抒蓦地想起,秋盈比她还年长三岁,如今已经是二十三岁的年纪。在胤朝,像她这个年龄还未成婚的女子实属罕见。
此前孟允抒光顾着奔前程搞事业,却忘记了她得为秋盈成家的事负责。如今盛催雪替初晴征婚,这才让她想起了这茬。
“催雪与初晴的情谊令人艳羡,她们二人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孟允抒挑起话题,向秋盈征询意见,“如今姐姐事业有成,也是时候考虑婚姻大事了。你有什么想法?”
可秋盈的反应却不像她预想中的那样。
她停下脚步,直视着孟允抒的双眼。
“我原以为你懂我。”
秋盈的声音不大,但孟允抒听得出,她的语气中有几分嗔怒与失落。
接着,她抽回了被孟允抒牵住的手,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秋盈。”孟允抒不明白她为何会作出这样的反应,赶紧追上去问她,“你是不是生气了?”
秋盈却只是摇头,语调平和地说了句“没有”。
孟允抒见状继续向她认错:“我要是有哪里说得不对,惹恼了姐姐,还请你对我明说。”
“不,我并未生气。”似是为了打消孟允抒的疑虑,秋盈对她笑笑,“是我失态了,还望你见谅。”
说着,她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孟允抒聊起了待会吃什么的话题。
孟允抒察觉到秋盈不大对劲,因此在接下来半日格外关注她的动向与情绪。她发现,秋盈的行为还是一如既往,待人接物恰到好处,做事稳妥令人安心,对自己的关切也未曾少半分。
但孟允抒始终觉得,秋盈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淡了许多。
她坐在办公室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